回顾小霸王30年的发展历程，这样的结局似乎并不是偶然。
来源 | 杜某（ID：youhaoxifilm）
文本 | 马晓、姜雨琪
编辑 | 石业东
图片来源 | 东方IC
据界面新闻报道，小霸王游戏机项目组于5月10日解散。项目负责人吴松对媒体回应称，上海办公室关闭了，但项目还在，目前出现“执行变形”，几个月后会有新消息；小霸王董事长方红旗对媒体表示：“小霸王游戏机投入已经超过2亿元，还会继续。由于能力不足，上海游戏团队无法及时做出游戏平台、开发游戏工具，小霸王决定更换团队继续研发。”
截至发稿时，度秘发现“小霸王Z+新游戏电脑”官网暂时无法访问。自去年Chinajoy上“小霸王Z+新游戏电脑”宣布进军游戏机市场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距离硬件正式发布也过去了九个月，但至今无人在市场上见到过这些产品。
小霸王是很多80、90后童年的回忆。90年代初，小霸王靠抄袭任天堂红白机起家，1995年产值达10亿元，相当于当年的娃哈哈。最火爆的时候，小霸王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神器”，甚至过年过节，工厂门口也排起了长长的送货司机队伍。
然而小霸王的巅峰并未维持多久，由于缺乏原创性，加上高层和研发负责人不断跳槽，在山寨机、VCD的包围下，小霸王逐渐失去了地位。2000年以后，小霸王在电器、游戏机、数码电子等多个领域推出了几十款产品，但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主业。虽然2016年以后小霸王逐渐重拾原有业务，开始专注于游戏机研发，但三年来并无实际成果。
回顾小霸王30年的发展历程，这样的结局似乎并非偶然，虽然小霸王也努力创新，但小霸王一直与山寨、贴牌产品联系紧密，导致团队无法跟上自身研发能力，也导致了如今的困境。
时代的红利，从模仿开始
1983年，任天堂FC在日本一年内销量突破300万台，《马里奥兄弟》等几款FC游戏的销量也在1984年突破百万，这不仅让任天堂名声大噪，还带领美国游戏业走出了电子游戏萧条期，因此FC也被誉为“划时代的游戏机”。
划时代的红白机
两年后的1985年，FC红白机开始进入北美市场，发售第一年在美国就销售了3300万台。到了1990年，30%的美国家庭拥有NES游戏机，任天堂的游戏机占据了美国游戏机市场90%的份额和日本市场的95%。到2003年红白机停产时，全球销量已经超过6000万台。
但就在红白机席卷日本、美国的时候，国内市场却被关闭了。由于关税壁垒，售价14800日元的FC红白机，1985年在中国的售价约为185元人民币，相当于当时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到了1993年，正版红白机的价格上涨了800元左右，要靠关系才能买到，一款正版游戏也要200-300元。如此高的门槛，让FC红白机始终没有进入寻常百姓家。
在意识到廉价游戏机在中国可能拥有巨大市场后，中国一些人开始模仿红白机。
1988年，刚刚从人民大学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的段永平，因为之前在北京电子管厂的工作太过枯燥，“逃离北京”南下广州。凭借高学历的段永平被广州益华集团总经理陈建人看中，接手当时亏损200万元的日华电子厂，担任厂长。
段永平
看到红白机在日本、美国大受欢迎，段永平决定带头把日华电子厂转型，专营电子游戏机。1991年，日华电子厂改制为小霸王电子工业公司，同年6月，小霸王游戏机上市。
作为任天堂红白机的山寨货，小霸王的游戏性能与任天堂红白机相差无几，但售价却只有300元左右，仅为任天堂FC的三分之一。除了FC平台游戏外，各种PC、GB、街机游戏最终也被“玩家高手”翻译移植到FC卡带上。一张8合1游戏光盘只要几十元，相比正版200元一张的价格，性价比极高。
1993年，小霸王增加了键盘，还增加了打字练习、英语词汇背诵、编程入门等功能，把这款游戏机包装成学习机。相比任天堂，小霸王有全国渠道和维修政策，可以合法销售，还巧妙地用学习机的名义在央视打广告。三代产品留下了三个经典形象：
“拥有一台小霸王，你就是百万富翁”
“你鼓掌，我鼓掌，小霸王发布了学习机”
“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功。”
凭借低廉的价格和强势营销，小霸王品牌形象逐渐深入千家万户，填补了市场上游戏机与学习机之间的空白，家长们争相购买。当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台小霸王，虽然被称为学习机，但几乎没有人真正拿它来学习，反而游戏功能广为流行。《俄罗斯方块》《魂斗罗》《超级玛丽》等游戏走进了80后的青春。有网友回忆道：“那时候我跟哥哥比赛，谁先完成作业谁就能玩小霸王，每周都等着看《家电杂志》的游戏机专栏，研究怎么过关。”
成龙代言的小霸王第一代电脑学习机
受此影响，小霸王的销售额也开始以每年翻一番的速度飙升。据公开报道，1992年小霸王销售额突破1亿元，净利润突破800万元；1993年销售额突破2亿元；1994年突破4亿元，销售额突破百万，占据了国内80%的市场份额。1994年狗年除夕，公司门口还排着长长的等待提货的司机队伍。年底，段永平给职工发现金分红时，用了十几沓报纸把钱包起来。1995年，小霸王的销售额又涨到了10亿元，与娃哈哈不相上下。
这是小霸王30年来的巅峰时期，也是小霸王背后的老板陈建仁最得意的时候，四年时间，小霸王累计销售额突破15亿元，几乎垄断了国内“学习机”市场。
不过，尽管小霸王的销量位居全国之首，但这些产品却并未形成技术壁垒。它的成功并非来自于产品的竞争力，而是来自于段永平独到的眼光，他顺应时代潮流，找到了低价策略和成功的营销手段，再加上当时对盗版产品的打击力度有限，对侵权事件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让小霸王得以迅速抢占市场份额。因此，在小霸王销量不断攀升的同时，一些觊觎这块蛋糕的玩家也伺机而动，开始研发各种新产品，随时准备与小霸王争夺市场。
然而，新星还未出现，小霸王便开始面临内部危机。
由于宜华集团经常将小霸王的利润挪作他用，而爱护下属的段永平主张股份制改造、员工奖励，却被全盘否决，段永平意识到自己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个“打工皇帝”，根本没有能力与大股东竞争，于是开始考虑退休。
小霸王团长陈建仁
1995年，段永平从小霸王辞职，他知道“陈先生对我恩情万种”，于是与陈建仁签订了君子协议，一年内不与小霸王同业竞争。陈建仁没有强留，而是亲自为段永平办了欢送会，并送了他一辆奔驰。离开小霸王后，段永平创办了步步高，创造了又一个商业传奇。
虽然段永平没有选择和陈建仁直接竞争，但他离开时带走了小霸王的核心高管团队，包括OPPO创始人陈明永、vivo创始人沈义、步步高金志江等。几位核心成员的离开，直接引发了又一波辞职潮，一大批管理和技术人员选择离职。一位辞职员工曾说：“船长不在船上了，水手们也不知道船要开往哪里，就要求下船。”这些辞职员工中，不少后来都成为了小霸王的竞争对手，包括金正数字创始人杨明贵、金立创始人刘立荣、读书男孩创始人秦曙光等。
这一波辞职潮可以说为小霸王日后的没落埋下了伏笔。
不过，陈建仁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危机。虽然当时裕兴、金字塔等公司率先将学习机与一体机分离，实现了换墨盒的学习机模式，但技术领先所创造的优势很快被小霸王通过营销和品牌效应抹平。小霸王在1996年至1999年期间仍然创造了至少40亿的销售额。正因如此，陈建仁并不担心手下的得力干将离开，甚至表示：“别看这些人走了，想来的人都能从中山排队到广州了！”
多次转型未能找到核心
人才的流失虽然没有给小霸王带来立竿见影的危机，但却让其在面对后续竞争对手时逐渐陷入被动。
首先是1995年，员工离职导致小霸王技术流失，科王等山寨产品采用相同型号，降低价格抢占市场。到1998年，“山寨小霸王”的价格可以低至90元，不到小霸王价格的三分之一，但功能差别不大。这样的产品出来后，立刻对小霸王的市场份额造成了冲击。为此，小霸王斥资200万元打假，但效果并不理想。
到了1996年底，VCD开始在中国家庭普及，全国销量达到600万台。新科、爱多、裕星等VCD品牌相互竞争，直接把小霸王“复刻”的红白机游戏机变成了VCD机的内置功能。由于光盘的数据容量比FC卡带大很多，一张光盘可以容纳500多个游戏，比动辄几十元的FC卡带划算多了。
玉兴 VCD
随后VCD行业开始打价格战，均价从1995年的4000元降到1998年的1000元，还赠送麦克风、CD播放器、游戏光盘等。功能越来越全，价格越来越低，没有被同质化产品打败的小霸王在与“后起之秀”的竞争中逐渐失去了产品优势。
终于意识到危机的小霸王于1997年成立小霸王影视公司，推出VCD，并聘请柯受良、赵本山、高学敏等担任小霸王VCD代言人。但由于缺乏相关产品开发经验，未能推出具有竞争力的产品，销量也不理想，因此在1999年，公司宣布破产，负债逾亿元。
但小霸王的危机并未就此结束，它不仅在游戏领域遭遇挫折，2000年以后，文曲星等电子词典、步步高等新型学习机开始涌现，大大挤压了小霸王在学习机领域的市场份额。
为应对市场份额下滑的危机，怡华集团于2004年将苏博王一分为四——中山市苏博王教育电子有限公司、中山市苏博王数码音响有限公司、中山市苏博王厨房电器有限公司、深圳市苏博王电器有限公司，分别对应教育、影音播放、厨房电器、生活电器四大产品系列，试图拓宽赛道。
如此多的“小霸王”虽然找到了更大的市场空间，但都没有找准自己的主业，反而忽视了边界。据媒体报道，小霸王逐渐退出旗下子公司的股份，只保留知识产权的经营权。下属公司只要缴纳费用，就可以独立运营小霸王品牌，小霸王集团已经转型成为出租品牌的“房东”。
独立子公司生产的“小霸王”产品一度多达54款，但大部分都是贴牌生产，贴上其他厂商的品牌，没有核心技术，加之小霸王对产品质量、品牌授权没有把关，导致小霸王品牌形象在那些年不断下滑。
近十余年来，陆续有网友、媒体报道遇到劣质小霸王产品。2017年年底，河北保定定兴一位网友称，自己购买的小霸王壁挂炉风扇出现故障，扫码报修时发现是其他品牌产品；同年5月，小霸王MG-130豪华电火锅因电源连接、外接软线不合格，被湖北省工商局等部门列入不合格产品黑名单；两个月后，小霸王SB-3000E、SB-2108G电磁炉因“运行不正常”再次被判定为不合格产品。
小霸王家电
然而接二连三的挫折并没有改变小霸王集团的定位，即便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之后，也很难看到小霸王在原创技术上有多大的进步。而对于平板电脑、智能手机、家用游戏机等技术壁垒较高的产品，小霸王依然在延续着之前的生产模式：2012年至2016年，小霸王数码推出的DreamX手机，被质疑是“自有品牌”手机；2014年推出的X7手机，被不少媒体质疑是iPhone 6的“高仿”；2016年推出的小霸王S1平板电脑，被质疑是小米平板的“自有品牌”。
时任小霸王数字通讯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刘一兵，就是“代工”模式的操盘者之一。锐迪创始人周勇曾透露，2012年，他曾受刘一兵邀请，一起负责一款小霸王手机的营销。直到新品发布会，周勇才得知，所谓的“小霸王手机”并未取得工信部入网许可证，以普拉达品牌的F11型号为冒名顶替，甚至没有品牌商标。零售价899元的手机，贴上小霸王怀旧概念后卖到999元，身价瞬间上涨100元。周勇的团队先是被迫转做客服，随后又因欠薪被淘汰，让这种“代工”模式连售后服务都无法保障。
过去几年，小霸王唯一的成绩就是“回归游戏领域”。2014年，小霸王推出搭载阿里OS系统的A22体感游戏机，3月份在淘宝销量达14919台，超越索尼，排名第二。随后，小霸王又陆续推出了X28、G60、G90等“体感游戏机”，售价从388元到千元不等。其中，售价328元的G60游戏机和售价598元的G66游戏机是小霸王天猫体感游戏机店史上最热销的两款机型，前者销量过三万，后者销量过万。
A22 体感游戏机
但消费者经常抱怨G60所代表的体感游戏机质量不佳，称“体感手柄就是个遥控器，游戏机反应慢，经常卡顿”。甚至客服提醒消费者“超过2G的游戏会不流畅”。此外，小霸王在这些游戏机上也没有任何独占游戏。思路还是沿用30年前的破解模式，只是机器换成了模拟器，宣称能运行《GTA5》、《最终幻想》等市面上的3A游戏——但实际上，这些游戏都没有授权给小霸王。
可运行《怪物猎人》的小霸王体感游戏机界面
也正是因为产品质量不佳，小霸王游戏机的销量也随着口碑的逐渐变差而不断下滑。如今，小霸王游戏机大部分月销量都只有几十台。销量最好的是售价328元的G20体感游戏机，但它在天猫的月销量也只有1000多台，与PS4和Xbox One月销量都在3000台左右相比，差距还是很大。
在FC被抄袭的20年里，小霸王一直在努力转型变革，却始终没有推出像小霸王学习机这样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旗舰产品。从宏观上看，是因为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人们的选择越来越多；但更根本的原因是，这20年来，小霸王一直试图占据价格优势，没有投入技术升级。结果，当时代的红利逐渐消散，人们开始追求产品质量时，质量差的产品自然是第一个被时代抛弃的。
“四位一体”的小霸王
虽然公司在市场上遭遇挫折，但这并没有阻止掌舵小霸王30余年的陈建人更加雄心勃勃。2016年，小霸王旗下五家分公司整合为中山市小霸王文化产业有限公司。陈建人的宜华控股也向小霸王集团注资5亿元用于股改。同年的上市启动会上，陈建人曾表示：“力争三年内实现A股主板上市，市值目标500亿元。”这一目标高于完美世界392亿元的市值和三七互娱342亿元的市值。
小霸王启动上市计划
似乎意识到了没有技术就会落后，没有原创就会被“打”，所以“从头再来”的小霸王决心在原创上下功夫。2016年，小霸王宣布与全球最大的游戏芯片厂商AMD签约，斥资4亿元委托对方定制游戏机芯片；一年后，小霸王也踩下VR潮流，获得了中山市政府2.5亿元的合同，以及200亩土地，打造VR产业园；当时，陈建仁曾提出小霸王将是中国未来的索尼的观点。
从2016年开始，小霸王游戏项目的负责人就变成了斧头前CEO吴松，首席技术官则是斧头前CTO张嘉。在国产主机领域，斧头也是“名声大噪”。2016年，国产主机斧头F1在发布时就遭到了网友的质疑，认为其UI抄袭了索尼Playstation，手柄抄袭了微软Xbox One。结果斧头开启预购时，销量还不到100台。面对这样的合作，有网友调侃：“抄袭任天堂的小霸王团队和抄袭索尼、微软的斧头团队，搞了一款新游戏机。”
想要同时做主机和VR播放器的小霸王最终选择了折中。2018年CJ期间，小霸王推出了一款VR游戏主机产品样品——“Z+新游戏电脑”，首发售价4998元，搭载AMD定制芯片、8GB内存、128GB SSD+1TB机械键盘，具备PC电脑和主机双系统、功能，VR终于在眼镜上得以体现。
但这款游戏机早在发布阶段就遭遇了很多质疑。
首先，定价与策略相矛盾。无论是红白机时代，还是转型时代，低价一直是小霸王的最大卖点。4998元的售价不仅远高于小霸王此前所有的游戏产品，也比任天堂和索尼的旗舰产品任天堂Switch、PS4贵了约2000元。为此，不少人认为，4998元的售价对“乡镇玩家”吸引力不大，很难像当年小霸王学习机那样走进千家万户。
因此这款产品公布之后，最先被吸引的其实是主机和PC玩家，但这些玩家也正是对产品性能和体验要求相对较高的群体。新款Z+游戏电脑的实际体验始终是一大不确定因素。一方面，“新款游戏电脑”虽然与AMD合作，并获得了Windows 10正版，但从芯片到VR眼镜，几乎所有零部件均由其他厂商开发，品质难以确认；另一方面，产品仅有一款独占赛车游戏《ONRUSH》，这也让产品的吸引力有所减弱。
但现在看来，这些担忧毫无意义。自产品发布以来，市场上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些硬件。5月13日，还传出负责小霸王游戏项目的上海团队解散的消息，项目组被替换，重新开发。一位游戏圈内人士认为：“小霸王的硬件没有问题，定价和策略可以调整，发布延迟的原因可能是小霸王的主机系统还没成型。”而这一步，恰恰是这款电脑唯一需要自研的部分。
小霸王董事长方红旗5月12日也向媒体证实了“小霸王开发能力不足”的猜测：“由于能力不足，上海游戏团队无法及时打造游戏平台、开发游戏工具，当然也有成本太高的问题。”
“（速博网）一开始就做出很大承诺，称要打造主机生态之类的，坚决不透露Windows 10的底细。随着和投资者约定的发布日期越来越近，所谓的主机OS（操作系统）却不见踪影，只有几张假的图片，根本用不了。”对此，一位自称是速博网前员工的人在知乎上表示。
虽然小霸王意识到了原创和核心技术的重要性，但自研能力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因此，尽管招募了更有经验的团队，但经过三年时间、2个亿的投入，小霸王还是交出了一张白纸。
这也不难理解，小霸王30年的发展历程，从学习机到电器再到数码产品，小霸王似乎从来没有在产品上有过什么技术突破和关注点，背着“山寨”的标签，利用品牌在低价市场“低调进攻”，最终把自己变成了“四位一体”的公司——家电公司品牌劣势、科技公司缺乏壁垒、游戏公司不懂研发、互联网公司留不住人才。
造成这种困境的主要原因——短视和权谋——恰好在30年前帮助小霸王成长并名扬全国，这确实有些悲哀。小霸王表示不会放弃游戏机研发，但与其更换核心团队，能否认真审视自身问题并做出改变或许才是能否东山再起的关键。享受了20多年时代红利之后，小霸王的后半生只能靠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