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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小说第四十六章(浣花剑洗录)

发布时间:2024-10-25浏览:66

第四章 啸傲胜王侯

  方宝儿这才发觉,自己竞还在紧紧的抱着人家,连忙松开了手,但怀抱中却似乎仍带着甜甜的温香。

  小公主瞪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方才抱着我干什么?"这句话方宝儿是不久以前还说过别人,哪知此刻却被人说了自已,他涨红了脸,呆在地下,真有些哭笑不得。

  小公主大声道:"说呀,干什么?"

  方宝儿垂首道:"我……我……"他觉得自已实在不对,偏偏又无话可答,又着急,又难受,几乎掉下泪来。

  哪知小公主突又"噗吃"一笑,柔声道:"莫难受,我说着玩的,其实我喜欢你抱我的,抱得好舒服哟!"突然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抱住了方宝儿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唁唁的笑着跑开了。

  方宝儿望着她飘飘的白衣服,心里甜甜的,酸酸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只觉这滋味自己乎生都末感觉过,那真比世上任何滋昧都要美妙。小公主回睁瞧了他一眼,不知怎地,小脸也变得飞红,跺着脚道:"你坏,你坏死了,我……我再也不要理你……"这两个孩子心地还是那么纯洁,对男女之情还是似懂非懂,欲语还休,这光景,这滋味,又有谁描叙得出?

  只见小公主垂首坐在东面的角落里,弄着衣角,方宝儿仰面站在西面的角落里,呆呆的出神。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良久良久……

  小公主突然回头道:"喂,你是哑巴么?"

  方宝儿想得呆了,还是不开口。

  小公主道:"你答应我的事,还有几件没有做?"方宝儿随口道:"四件。"

  小公主露齿一笑,道:"我当你真是哑巴哩,原来你也会说话的,喂,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方宝儿连忙摇头道:"不能说,我不能说!"小公主红着脸不依道:"说,说,我偏要你说!"方宝儿讷讷道:"我……我在想……这船既已靠了岸。岸上一定有许多好玩的事,你若能去瞧瞧多好!"小公主呆了呆,忽然背过身子,再也不理方宝儿。过了半晌,只见她轻轻垂下头,竞似流下泪来。

  方宝儿情不自禁,赶了过去,道:"你……你这是干什么?"小公主咬着嘴唇,跺着脚,甩手道:"走,走开些!"方宝儿茫然道:"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呀?"

  小公主恨声道:"小贼,小坏蛋,我不告诉你,偏不告诉你!哼,你方才原来不是在想我,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她说不告诉,其实还是等于告诉了方宝儿,她生气,她流泪,只是因为她方才在想方宝儿,方宝儿却在想上岸的事。

  方宝儿叹了口气,道:"谁说我不在想你,我时时刻刻在想你,我想你都快想的发疯了!"小公主破涕一笑,道:"真的?"方宝儿道:"自是真的。"心里却不禁暗中责备自己:"怎地我出来这一趟,到现在也学会骗人了?唉!骗人虽不好,但我为了要她相死一起上岸,好乘机逃回去,也不得不骗她一次了,何况,我这样骗她,只是为了要她开心,并不是对她有什么恶意……"只见小公主偏着头想了许久,忽又问道:"岸上真的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么?我……我真想去瞧瞧才好。"方宝儿大声道:"咱们这就去,好吗?"小公主轻叹一声,幽幽道:"每年到了船快靠岸之前,爹爹就会想个法子罚我五十天不准出房门一步,现在才到第三十一天,我怎么能出去。"方宝儿暗叹忖道:"原来她一生都在这船上,竟从未上岸一步,唉!难怪她连男人都只见过爹爹一个,她整日被关在房里,不是读书画画,就是想心思,自是对越是复杂之事,知道得越多,对简单之世事一无所知了。"想到这种生活的寂寞,方宝儿心里不禁大生怜惜,道:"咱们偷偷溜出去,不让你爹爹知道也就是了。"小公主瞪大了眼睛,骇然道:"那……那爹爹岂非要气死了?"她似是从未想到要做违背她爹爹之命的事。方宝儿道:"你爹爹若是根本不知道,怎会生气?"小公主只是摇头,方宝儿道:"咱们只出去瞧一瞧,就回来,去瞧瞧那红的樱桃、绿的芭蕉、小桥、流水……"他鼓起如簧之舌,将诗词上读来的美景,全都说了出来,其实那海岸之上,哪有什么樱桃、芭蕉?

  小公主黑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显然已被他说得心动,听了半晌,笑道:"是呀,爹爹若不知道,怎会生气?"方宝儿笑道:"我说你是个聪明人,一想就会想通的。"小公主听他夸赞自己,心里更是高兴,但口中却故意说道:"我真的聪明么?哼!你一定骗我,我五岁那年,才学会半套剑法,爹爹常骂我笨,我六岁那年……"她说来说去,只是想听方宝儿再夸她几句。

  但方宝儿却生怕她将话题岔开,故意装不懂,自管自道:"这门外有人守着么?咱们能不能偷偷溜出去?"小公主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门外的人多着哩,但……但这屋子有条秘道,可以通向上面的前舱客厅,到了那里,就有法子出去了。"方宝儿大喜道:"好极了,但……但你爹爹会不会在厅里?"小公主摇头道:"爹爹整日在书房,我从未见他到过客厅……"缓缓走到一面铜镜前梳起头发来了。方宝儿着急道:"要走就快走!"小公主回睁瞪了他一眼,咳道:"你瞧你这人,咱们要上岸,也得让我先打扮打扮呀,否则怎么见人?"方宝儿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已是我见到的人中最最美丽约了,根本不用打扮,也已比别人美的多。"小公主回嗔作喜,道:"真的么?我……"方宝儿连忙截日道:"自是真的……秘道在哪里?"小公主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了指那低垂着的绣幢。

  绣慢后果然有道秘门,小公主打开了它,先走了进去,又回首道:"我还是害怕,心跳得好厉害。"方宝儿连忙想出各种话来安慰于她,两人一先一后,走进了秘道,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楼梯。

  小公主悄悄道:"这楼梯上就是前舱客厅了……"回手拉住了方宝儿的腕子,一步步轻轻走了上去。

  方宝儿心里,又何尝不在砰砰的直跳,只见小公主拔起个木栓,托起块木板,上面果然有一线天光射了下来。两人缀手镊足,走了出去,只见那船舱竟是十分宽阔,布置得也极华丽,静悄悄的寂无人声。

  方宝儿也无心仔细打量,刚想到窗口瞧瞧外面动静,突听一阵脚步声走了过来,已将走到门口。方宝儿不禁暗道一声:"苦也。"小公主更是面色大变,俏声道:"不好,有人来了。"拉起方宝儿的手,便要自地道中退回去。

  但人声越来越近,再想打开那木板,已是来不及了,小公主与方宝儿惧是慌了手脚,突然瞧见厅舱最后也有一道垂地绣幔,两人不约而同跑了过去,藏了起来,小公主附在方宝儿耳边道:"你动也不准动,知道么?若被爹爹发现我不听话跑了出来,我倒霉你也得有罪受。"方宝儿只觉耳朵痒痒的,想笑又不敢笑,只是点头。他靠墙站着,恰巧能从墙与幌之间的小缝里,望到外面,便情不自禁眯起左眼,用右眼瞧了出去。只见六七个身材高大,有如男子-般的壮妇,将那本已极是干净的船舱,又扫了一遍,然后,便听得一阵清悦的铃声,得铃铃一路响了过来了。

  方宝儿暗道:"小铃铛来了。"心念一转,白衣少女铃儿轻盈的身子,果然已翩然走入,道:"打扫好了么?"一个壮妇道:"回禀姑娘,已打扫好了。"

  铃儿道:"打扫好了就快出去吧!客人这就要来了。"壮妇们恭应一声,收拾好扫帚水桶,躬身退了出去。

  方宝儿暗叹付道:"真是倒霉,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我眼看就能逃走的时候,客人就来了。"突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偎过来,原来小公主也忍不住那好奇之心,要挤到这帘隙边瞧瞧。

  但见铃儿四面走了一圈,双手展开长裙,盈盈拜了下去,道:"迎宾之地已打扫停当,恭请侯爷大驾。"接着,便是一阵门户启动声,衣裙家容声……

  十六个宫鬃堆云,锦裙曳地的少女,纤手中备各举着一柄碧玉为竿,羽纱为面的官扇,漫步而出,分立两旁。然后,便有四个手捧金钵的宫装少女,拥着位紫衫人大步而出,踏过红毡,走上屏风后的播龙交椅坐下。

  方宝儿眼殊无论怎么转动,也瞧不到这紫衫人的身形面貌,只不过能从少女衣裙中瞥见他一片衣角而已。

  小公主悄悄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划道:"我爹爹。"方宝几点了点头,心里虽然更是想瞧一瞧这奇人的面貌,却终是不敢探出头去,何况他纵然探出了头,这紫衫奇人的身子也早被屏风挡住。

  那屏风高达八尺,离地不过只有半尺多空隙,方宝儿还是不死心,伏下身子,胎贴着地望出去,却也只能瞧见紫衫人的双足,还有一只纯白色的狸猫,燃伏在紫衫人的足旁,再上面仍然无法望见。

  这时又有一阵管弦之声传来,乐声悠扬,却不知自何处发出的。铃儿伏地道:"是否此刻便开门迎宾?"屏风后一个懒洋洋的口音道:"你是迎宾之使,什么事都由你瞧着办吧!"语声有加高山流水,和缓自然,听来这说话的人,似乎无论对什么事都不会着急,又似是天下根本没有一件事能令他放在心上。

  钟儿道:"是!"伏地再拜,盈盈站起,转身走了出去。

  方宝儿眼睛却还是盯着屏风下面,突见一只有如白玉雕成的手掌,由上面垂了下来,五指修长,线条柔和,绝无丝毫污垢理疵,拇指、食指间,却提着一尾小小的金色鲤鱼,那白猫一直懒懒的膝曲着,此刻身子一长,便将金鲤吞了下去,又懒懒的优下身子,紫衫人的手掌却仍在猫身白色柔毛上不住抚摸,似是怜爱已极,方宝儿瞧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那金色鲤鱼本是极力贵重之物,一尾已是价值百金,此人却拿来喂猫,喜的是他终于瞧见此人一只手了。

  铃儿走出舱门,走过被水冲洗得于干净净的船板,走上船头,俯身下望,船头前,水面上浮着三具木筏,木筏上高高矮矮站着数十人之多,原来此船太过巨大,吃水极深,只有自岸上乘筏而来,此刻铃儿高高站在船头,衬着身后的青天白云,当真有如天上仙子一般。木筏上数十人在下面望将上去,倒有大半瞧得痴了。铃儿嫣然一笑,道:"各位是来瞧我的,还是来参拜我家侯爷的?"众人怔了一怔,铃儿已接着笑道:"你们若是为了参拜我家侯爷而来,此刻就请上船吧!"木筏上一阵骚动,人人俱待争先而上。

  铃儿突又轻叱道:"且慢,侯爷还交待下一张名帖,帖上有名的人,才能上船,若是帖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偏要上来,那么……唉,只怕你再也下不去了,可莫怪我没有说在前头。"人群中响起窃窃私提入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道:"你家侯爷方自海外归来,怎知道咱们有哪些人来了?"铃儿含笑道:"我家侯爷还会有不知道的事么?"自袖中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纸笺,随手抛了下去。

  海风强劲,船头又高,众人只当这轻笺必将被海风吹走,哪知这张轻笺却似有入托着一般,慢慢的,笔直的飘了下去,人群中又有人喝道:"姑娘好俊的功夫!"铃儿嫣然一笑,道:"各位瞧这名帖可会开错人么?"众人瞧那名帖之上,写的果然是此次守候在岸边的知名之辈,几乎一个不漏,只是剔除了几个声名狼藉之人而已。

  铃儿瞧着他们面上骇异之色,秋波中隐含笑意,道:"名帖若是不错,就请各位依序上来。"纤腰一转,飘身入舱。

  只听身后衣抉带风之声,连连响动,已有十余人跟了上来,这十余人轻功惧是一流高手,落地时毫无声息。

  木筏上还有十余人,都是个个垂头丧气,掉首而去,口中还在喃喃道:"奇怪奇怪,他怎会知道岸上有什么人在等他?"方宝儿若是在此,便可猜出必是铃儿早已上岸悄悄将这些人来历都探听了一遍,开下这张名单,回程时遇着方宝儿,便顺路将他带了回去。

  但现在方宝儿屏息躲在帘幕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见到铃儿的白裙庄舱门出现,又见到十余双脚,跟在她后面,穿着十余双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鞍子,还有一人竟是赤着足,方宝儿不禁暗奇付道:"瞧这侯爷如此气派,哪知请来的客人,却如此奇怪。"只听铃儿道:"回禀侯爷,宾客们都已来了。"那和缓的语声道:"请。"

  方宝儿伏在地上,只瞧见那十余双脚,随着铃儿走入舱时,有人伏地而拜,但大多只是脚步一停,似是抱拳一揖,然后便在两旁落座,那赤足的人更是连脚步都未停一停,便笔直走到旁边坐下,方宝儿又急着想瞧瞧这些人的容貌,忍不住悄悄站了起来,但自帘缝中望出来,这些奇怪宾客的身子,却已又都被那十六个宫装少女挡住了,他一个也瞧不见。

  铃儿含笑道:"各位自四面八方,远道而来,想必都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求教我家候爷,真不知该请哪一位先说话?"一人截口道:"吾等既已不远千里而来矣,便不着急此一时也,何况吾等所谈之事,兹事体大裁,盖非片刻所能说完者,不如请路近事小之人先说之。"此人说话斯斯文文。字音虽亦咬得极是准确,但每个字却又,令人听来,当真是说不出的鳖扭难受,仿佛听那鸥鹅学舌似的。

  铃儿忍住笑道:"既是如此,尔等留下可也,却不知哪一位才是路近事小之人,望阁下有以教我?"宫装少女们有的已忍不住为之失笑,突听一人沉声道:"各位既然谦让,夜下横州铁金刀,先来请教侯爷!"语声沉重,中气充沛,一条锦衣大汉,随声而出。

  方宝儿这下可瞧清楚了,只见这铁金刀紫黑的面容,像貌堂堂,须发虽已惧都花白,精神仍是不输少年,手里提着只小小的紫檀木箱,腰下斜佩长刀,刀鞘之上,满缀珠宝,树着那一身锦缎衣衫,更是夺目。

  方宝儿虽不知此人声名之盛,绝不在他爷爷"清平剑容"之下,但见这股气概,已不禁暗暗喝彩。铃儿道:"侯爷的规矩,铁大侠可知道么?"铁金刀躬身道:"在下知道,姑娘的称呼,在下却不敢当。"铃儿含笑道:"你青年时以这柄金刀,独斩川鄂十七寇,称你一声大侠,也是应当的,但你近年声誉颇隆,可说是名成业就,不知还有什么非要我家侯爷才能解决的事……再就是……你既知道我家侯爷近二十年的规矩,不妨先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让侯爷瞧瞧。"铁金刀见这少女竟将白已往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暗中不觉吃了一慷,躬身道:"遵命!"打开紫檀木箱,双手捧上,众人只当他箱中必有奇珍异宝,哪知箱子里竟只是寥寥数本经册,纸色也已枯黄。铁金刀道:"晚辈奉上王藐之平临佛经真迹,请候爷笑纳。"方宝儿听得吃了一惊,只因他深知这王羲之平临之佛经,端的可称是难以估价的稀世之宝。

  屏风后却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也算难为你了,铃儿收下吧!"语声仍是懒洋洋的,似是就连此等稀世之珍,也提不起他兴趣。

  铃儿接过水箱,含笑道:"我家候爷既已收下你的礼物,你有什么困难,就只管说出来吧!"铁金刀面露喜色,躬身道:"遵命!"微一寻思,接道:"七十余年前,我潢州卧虎刀一门,与信阳蟠龙钩一门同时崛起武林,当时人称:"卧虎赐龙,刀钩称雄。"当真是威风赫赫,不可一世,但……"铃儿笑道:"话说得越简单越好,莫要自吹自擂。"铁金刀面颊微红,于咳一声接道:"数十年来,我两门互以兄弟相称,交往极是亲密,哪知自从十七年韩一钩接长蟠龙门后,情况突然大变,韩一钩竞声言蟠龙两字排名,本该在卧虎之上,要我等致歉改过,否则就要与我定期决斗,要天下武林中人瞧瞧,究竟是该卧虎占先,还是该蟠龙占先?"铃儿微笑道:"名字占了先,难道就会多长块肉么?"铁金刀叹道:"姑娘说的虽是,但这口气……唉,铁某却忍不下去,于是使在信阳城外,寻地决斗,江湖中闻风赶来瞧热闹的自然不少,哪知一战之下,区区竞在第七百二十招上,被他一钩所伤。"铃儿笑道:"你自是输得不服气了?于是第二年再战?"铁金刀叹道:"姑娘猜得不错,第二年在下养好了伤,又在原地与他决斗,那一次情况更是热闹,在下与他苦斗数百合,眼见已占了上风,哪知到了第七百多招上,那韩一钩突又使出那一钩来,招式竞与前式一模一样,而在下竞还是不能抵挡,竞又被他这一钩所伤!"铃儿道:"你还是不服气,第三年想必还要再战一场?"铁金刀道:"这一次在下却伤的更重,直到第五年才能与他再战,但大战之下,随……唉……唉……"铃儿道:"你可是又输了?"铁金刀面容既是羞惭,又是悲愤,仰天叹道:"在下不但又败了,而且还是败在他这一招之下!"铃儿面上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道:"以你的武功与经验,竟会在同一招式之下连败三次?这真是教人奇怪了,唉!你第一次败了时,就该将他那一招仔细研究研究,第二次就该小心提防着力是呀!"铁金刀缀然叹道:"在下怎会不知此理,早就将那一招仔细研究过,第三次决斗时,在下甚至邀请了十余位同道高手,一齐去瞧,等到在下第三次受伤痊愈后,与这十余位朋友一齐研究,纵然聚集了十余人的智力,却也瞧不出他那一招有丝毫破绽,也猜不出这一招后有什么变化,是以只要此招一出,胜负立判!"铃儿道:"第四次情况如何?"

  铁金刀沉声道:"第四次在下着着提防,步步为营,先苦练了七年功夫,再向他挑战,但……唉!"跺一跺脚,垂首不语。

  铃儿额首道:"我知道了,第四次你还是败在那一招下,自然要想在第五次胜他,但直等到现在,你还是窥不破那一招的奥妙之处,所以,你只有来寻我家侯爷,但……但那一招我家侯爷却末瞧见过呀……"铁金刀道:"在下早已将那一招的出手部位、时间、方向,捉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不错,此刻便可学给侯爷来瞧。"铃儿叹道:"你既己知道这一招的出招部位、方向、时间,却仍破不了它,这一招想必厉害得很,我也想瞧瞧。"铁金刀恨声道:"这一招最厉害的,便是内含之后着,令人难测,是以在下虽知它的出手,却也无用"说话间已自腰畔拔出金刀,沉声道:"在下以刀作钩,但望侯爷指教!"反身一刀,直刺而出。

  那刀身金光闪闪,宛如千百层金鳞闪动,此刻一刀刺了出去,满舱惧是黄金色的刀光,耀人眼目。

  方宝儿心头一动,只觉这声音听来竞似十分熟悉,似乎是他那大头叔叔胡不愁的声音。

  但这心念还未转过,舱中又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道:"这也算得高招么?嘿嘿,我家三尺幼童使出的招式,都比这要强些。"不但笑声尖锐刺耳,那语声更是比马嘶牛鸣还要难听。

  铁金刀顿住招式,怒道:"铁某在这招下败了四次,朋友却将这一招说的有如儿戏,铁某倒要请教……"那马嘶般语声怪笑道:"某家正要指教指教你!"一条身影,自角落中横飞而起,突然间,又有条身影跟着飞了上来,将他一把拉下,两人身法惧是快如鬼腿,方宝儿只觉眼前一花,连这两人穿的衣服是何颜色都末瞧清,耳中只听方才那鸥鹅学舌般的语声道:"紫衣侯贵地,老兄若是放肆,紫衣侯岂不怪罪哉,紫衣侯若是怪罪之,悲夫,哀哉,老兄所求之事岂得成乎?"那马嘶般语声大笑道:"然也然也,小弟不敢放肆哉!"方宝儿越听越是好笑,越是想瞧瞧这些怪人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但直到此刻,他还是无法瞧见。

  铁金刀忍住怒气,转过身子,屏风后才又传出紫衣侯那懒洋洋的语声,道:"这一招名为乾坤被天式,乃是自远古剑法蜕变而来,虽然不差,但却绝非毫无破绽……珠儿,你学过刀法,也学过钩法,你去教他。"说完了这段话,便似已累得很,必须休息休息,是以立刻顿住语声。

  只听屏风后一个娇媚的语声道:"是!"一个宫鬃少女,婀娜走了出来,满头黑发间,悬着粒光芒四射的明珠。

  铁金刀听得紫衣侯一句话便将此招的名称来历说出,心下不禁既惊又佩,但此刻见他竞要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女来教自己武功,心里又不觉有一些失望,有些怀疑,暗道:"我曾将此招去求教中原武林许多成名的豪杰,却无人能够破解,难道这小小的女孩子都有这么大的本事?"那珠儿瞧他面色,已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微笑,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拉,道:"跟我来吧!"铁金刀竞身不由主被她拉了出去,这才知道这女子看来虽然弱不禁风,却怀有一身令人难测的武功!

  这其后又有司徒青、戚长林、段玉、徐左车、武一平等五人依次出来,各各献出了珍宝,这五人俱是武林声名赫赫之辈,此番不远千里而来,所献之宝,自都珍贵已极,所求之事,自也非同小可。

  但紫衣侯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语声仍是懒洋洋的,竟根本来将这些珍宝,这些事放在心上。

  等到这五人全都躬身而退,铁金刀满面喜色,大步奔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铃儿笑道:"破法学会了么?"铁金刀恭声道:"在下今日与珠儿姑娘短短一席话,已胜过在下三十年苦练的武功,在下真不知……"屏风后,紫衣侯缓缓道:"这本非难事,你既已学会,便快走吧!"竞连别人恭维之言,都不愿听。

  铁金刀再拜道:"是!"倒退而出。铃儿笑道:"下面一位,该轮到谁了?"只听一人冷冷道:"让这匹马先说吧!"

  语声生硬冷涩,方宝儿一听入耳里,心头就是一跳:"原来木郎君也来了!"接着立刻恍然侗道:"原来小公主的爹爹就是五色帆船……不知大头叔叔来了没有?……但他来了,我又该怎样出去见他?"一时间心中又惊又喜,又是发怒。

  那马嘶般语声怒赐道:"木头人,你是在说某家?"木郎君的声音道:"你吃不吃草?"

  铃儿掩口轻笑,马嘶般语声狂吼起来,道:"你……你吃……"他平生不愿吃亏,此刻真想反唇相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终于只是怒吼道:"你出来!"一条人影,随声而出。

  这一下方宝儿可终于瞧见他了,只见他穿着一件五花锦袍,身子枯痰顾长,背却是驼的,上半个身子掏在前面,一张胎儿乎长达一尺五寸,此刻盛怒之下,鼻孔里咐咐地喘气,那模样委实和一匹马毫无两样,方宝儿想想木郎君骂他的话,再瞧瞧他的模样,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木郎君冷笑道:"这里可是你寻事的地方么?"马面人双臂一伸,周身骨格,连珠轻响了起来,嘶声道:"你不出来,某家抓你出来!"张出双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方宝儿暗道:"他要在这里打架,紫衣侯难道也懒得管么?"其实心里却也想瞧瞧这匹马和那木头人打上一架。

  但忽然间,方宝儿眼睛一花,已有个圆圆的、金光闪闪的东西挡住了马脸人的去路,再仔细一礁,这圆圆的东西却只是个又矮又胖,头戴金冠,身穿金袍,面容也生得奇形怪状的人。

  只见他人虽长得富富泰泰,神情却是愁眉苦脸,方宝儿暗笑付道:"此人似是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心事,却不知怎会生得这么胖的?"金袍人缓缓道:"古多争先之辈,抢后之人,吾未之闻也,老兄何其迂乎?吾辈先说又有何妨哉?"马面人恨恨道:"但这木头……"

  金袍人道:"君子复仇,三年末之晚也,老兄若要锯木,何苦争此一日哉,然乎?然乎?"屏风后,紫衣侯忽然长叹道:"铃儿,这两人若再争吵,就拿他去换些美酒来罢!"铃儿道:"是……"却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宝儿光还不知她笑的什么,突然想起李白那句名诗:"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去换美酒。"瞧瞧那马儿的五花袍,又瞧瞧那金抱胖墩墩的身子,方自恍然:"呀!五花马,千金袭,妙极,妙极……"虽然勉强忍住了笑,肚子已是发病,再看小公主也已弯下腰去,小脸挣得通红——要想忍住笑,实比忍住哭困难得多。

  金袍人既不笑,也不忽,正色道:"吾等远自大宛而来,君侯岂能将吾等换酒乎?……"铃儿娇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远自异邦而来,带的什么礼物,请拿出来,有什么事,也请快说吧!"方宝儿恍然付道:"难怪这些人说话奇怪,生像也奇怪,原来竞非我黄帝子孙,却不知他们求的是什么?"只见金袍人不慌不忙,自怀中掏出一块白罗帕,雪白的手帕上,都沾满了一点点挑花斑,有如血渍一般。铃儿皱眉道:"这是什么?"金袍人道:"自汉以来,吾大宛之马便为马中之尊也,汉武大皇帝御口以天马两字封之,此罗帕上之桃花斑者,即为吾大宛贰师城所产汗血实马之汗也,吾邦国主今欲以牧牧天马三对致滋与侯爷阁下。"方宝儿熟读汉史,知道当年汉武帝曾为求此马不可得,而于太初元年令李广利率十万之师攻大宛,大败而回后,武帝不惜又出兵十八万,后虽获胜,但所损失的人力、财力、物力已是不可胜数,始得汗血马。由此可见,这大宛汗血马实是名贵之极。今大宛国主竟以三对天马来赠,所求自非等闲,就连那些少女们听得这"汗血宝马"四字,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铃儿含笑道:"想不到连大宛国主,都有事相求于我家侯爷,但马在哪里?你单给咱们瞧瞧马汗可是不成呀!"金袍人道:"老兄汉语流利,老兄叙之可乎?"他方才说了这段话,似已绞尽脑汁,圆脸上挣满了汗珠,此刻使要那马脸人来代劳了。

  铃儿道:"你早该让他说啦,喂,说吧!"

  马脸人道:"天马三对,惧已运至滨海之处,由我大宛国十八勇士看守,随时惧可牵来。"伸手一指金抱人,接着道:"此乃吾家甘孙,自居第三国师之位,此番吾等东来,只因吾国大君久仰尊侯剑法天下第一,是以微请尊侯至吾国任第一国师尊位,传授剑术于吾国,第一国师采高位尊,仅居大君之下,此宝乃尊侯无上之荣幸,想尊侯……"话犹未了,紫衣侯突然轻吨一声,道:"瞧你言语模样,似乎也是汉人,是么?"语声严厉,已非方才懒散的腔调。

  马脸人拼命想挺起胸膛,但却仍是驼的,口中道:某家昔日为汉人,但身受大君之恩,已拜在大君膝下……"紫衣侯厉喝道:"想不到堂堂炎黄子孙中,也有你这样的无耻败类,竞忘了自己的祖宗,其心可卑,其行可诛,本侯若不念在你今日是客,早已取你首级,但你下次若被本侯遇着,哼!休想活命!"马脸人本是洋洋得意,此刻却被这番话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方宝儿在一旁听得又是高兴,又是痛快,几乎忍不住要鼓起掌来,暗道:"这紫衣侯端的是位大义凛然,气节磅磷的大英雄、大豪杰,我炎黄子孙若都有他这股民族气节,何愁四夷不归?"金袍人满头俱是汗珠,讷讷道:"但——汗血——"紫衣侯怒道:"你当本侯是何等人物?回去转告你家大君,莫说王对天马,便是三千对,三万对,也休想将本侯买动!"金袍人面色如士,道:"这……这……"

  突然间,一个身穿白抱,黄发碧目之人纵身跃了出来,身法奇诡,怪异绝伦,看来有如兔跃狸纵一般,但却轻灵迅快已极,只听他哈哈笑道:"紫衣侯海上不睡马,马不用,求可以"此人汉语更是糟透,不但口音生硬,而且语句都无法连贯。

  但舱中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闻言已知他意思乃是说:"紫衣侯终年身居海上,不用骑马,你送的既是无用之物,所求自然不能如意,我送的却是紫衣侯有用之物,所求必能如意。"听虽听得懂,但人人都不禁笑出声来。

  那碧目之人只当别人俱都赞他话说得对,笑得比谁都得意,又道:"我,居鲁士,安息来的,(安息即今之伊朗、波斯)带来很多礼物都是我的大王的,我是大王的……的……的……"他一连说了三个"的"字,也想不到"使臣"两字该如何说法,方宝儿真替他着急,恨不得代他说出来算了。

  突听舱外一阵骚动,又有一个黄发白袍之人跃了进来,也是波斯人的打扮,身法亦是怪异己极,纵入舱,便大叫道:"我,居鲁大士,是大王的使臣,你是什么东西……"此人言语也生硬,但终是说出了"使臣"两字。

  居鲁士满脸吃惊之色,道:"你,从哪里来的?"那居鲁大士道:"我,安息大王叫我来的,还带来礼物。"双手一拍,四个白衣黄发人抬着两只大箱子定了进来。

  居鲁士矾哩咕噶,说了一连串波斯语,居鲁大士却道:"在汉人地方,不能说人听不懂的话。"居鲁士又着急,又跺足,道:"这礼物是我带来的,我……我是使,你不是……"居鲁大士道:"你吃屎,我不吃。"这两人一扰一闹,众人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却又不禁吃惊诧异,这安息使臣,怎会弄出两个人来互争真候?

  铃儿大叫道:"我家侯爷己被你们吵得头痛了,你俩人如要争论,到一边去,吵个明白再来!"居鲁大士道:"不错不错……"拉着居鲁士,定到一旁,两人砚哩咕噶,又吵又闹,居鲁士只是跳脚,突觉胁下一麻,身子立刻软绵绵不能动弹,居鲁大士笑道:"好,你知道错,不吵了,坐着休息休息吧。"将居鲁士一推,居鲁士身不由主,倒在角落里坐下,瞪大了两只眼睛,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边紫农侯道:"马嘶鸟语,实在烦人,换个说人话的出来。"铃儿瞧了瞧木郎君,笑道:"你是说人话的么?"木郎君直挺挺站起,手提包袱,走了出来,道:"今日大宛、安息、身毒、交趾等异邦,惧有人来,可见尊候之名,实是四海所钦,在下带来之礼物虽不能与异邦异宝相比,亦望尊侯笑纳。"铃儿笑道:"果然是人话,你求什么?说吧!"

  木郎君打开包袱,满堂宝光辉映,映得木朗君更是颜色如木,方宝儿见了他就生气,忍不住的做了个鬼脸。

  但木郎君哪里瞧得见方宝儿,只是沉声道:"在下木郎君,来自东方青木宫,家父木王……"紫衣候缓缓道:"不用背家谱了,你来历我知道。"木朗君道:"家父日前不慎被白水宫妖女所伤,全身溃烂,神功将散,普天之下,唯有尊侯所藏之大风膏可治此伤,是以在下不远千里而来,带来敝宫之珍宝,求尊候赐给些灵药。"紫衣侯懒洋洋笑道:"青木宫主人昔日领袖天下绿林,这批珍宝,只怕不是自宫中带出来的吧?"木郎君道:"无论如何,这总是在下一番心意。"他面上神色不动,只团他容貌如木,纵然脸红,别人也瞧不出。

  紫衣侯缓缓道:"话也有理,此事又非困难……"突听一人大嚷道:"不行不行,困难困难……"一个人兔鹿般连蹦带跳赶了过来,竟是那居鲁大士。

  木郎君太怒道:"夷狄野人,也敢来多事?"

  居鲁大士理也不理他,向紫衣侯长揖道:"吾等请求在先,尊侯总得先看了咱们礼物,决定是否答应吾等请求之质,才能答应他的。"他话声听来虽仍撇撇扭扭,但倒也十分通顺。木郎君怒道:"为什么?"铃儿久闻那安息国人手工精巧,早巳想瞧瞧他们带来是些什么奇巧之物,此刻便笑道:"让他们远道来客先说说有何妨?反正你也不着急在这一时。"木郎君冷"哼"一声,忍住怒气,退到一旁。

  只见居鲁大士始掌命人搐来第一口箱子,笑道:"尊侯此地布设虽如天宫,但还嫌少了样东西。"铃儿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居鲁大士启开箱子,自箱子里拿出一条地毡,命大汉倒展将开来,只见那地毡光华闪闪,也瞧不出是什么质料织成的,上面织着的乃是安息后宫行乐图,将千百个人物,织得棚棚如生,神情各有不同,男人有的醉态可掏,有的举杯欢饮,有的怀抱美女,有的惺松着醉眼瞧着缝前的歌舞。

  那女的却是一个个娇美妖艳,体态溺娜,眉字间所带的风情,令人见了更是心族摇荡,难以自主。

  厅中无论长幼老少,不知不觉间都瞧得痴了,就连紫衣侯也不禁唱然叹道:"安息国人手工之巧,当真巧夺天工。"居鲁大士缓缓道:"吾国之人手织地毡,代代相传,每家各有秘传绝艺,这幅地毡部是吾国大君集合国中所有巧匠共一百七十余人,耗资千万以上,费了三年之力,方自织成,敢说普天之下,只此一条而已,贵地若是蔚上这条地毡,便是皇宫院内也娶相形见拙了。"铃儿动容道:"你送的如此重礼,所求是什么?"居鲁大士笑道:"这礼物也算不了什么,更妙的还在后头。"举手一拍,大汉们又将第二口箱子指来。

  众人见了这条地毡如此珍贵,都不禁动了好奇之心,忍不佳想瞧瞧这第二口箱子的宝贝是什么?

  紫衣侯却缓缓连头"你先说出要求,再瞧也不迟。"居鲁大士笑道:"尊侯是怕吾等所求又是与大宛国人相同,是以不愿先看,免得看了心动,是么?"紫衣候道:"你倒聪明……"

  居鲁大士道:"尊侯此等民族大义,吾等好不相敬,但尊侯只管放心,吾等所求,只是求尊侯三年内莫将那大风膏送给任何一人。"这安息使者,不远千里而来,送上如此重宝,所求的竟只是这么件事,众人都不禁听得一楞。

  角落中那已被点了穴道的居鲁士,更是听得满头青筋暴露,服晴瞪得滚圆,几乎要冒出火来。

  木郎君忽喝道:"好混帐的东西,莫非专门要和我捣乱么?"铃儿拉住了他,笑道:"反正我家侯爷也末见答应于他,先瞧瞧他箱子里是什么又有何妨?"木郎君道:"但……"铃儿面色一统,道:"我家侯爷若是要答应他,你阻拦又有何用?"木郎君虽明知她是想瞧箱中之物,但听了这话也无奈何,只得含恨忍住怒气。铃儿眼睛一瞪居鲁大士,通:"还不打开箱子,等什么?"居鲁大士道:"是!"

  箱盖子一启,箱子里立刻传出一阵悠扬的乐声,一个身长不及三尺的诛儒,手捧五弦琴,当先跃了出来,随地滚了五个筋斗,滚到紫衣候面前,叩了三个头,跃到一旁,挥弦作乐。

  这诛儒身形虽如婴儿,但面容已如成人,众人见了,已是喷喷称奇,谁也想不到箱子里竟有个活人哪知这佛儒跃出,箱子中竟缓缓伸出一只玉手,五指纤纤,美胜春葱,白玉般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金铃。

  铃声一振,玉乎伸出,露出了藕一般手臂,接着,一个身披纯白轻纱,瞒头环佩叮当的美人,随着那轻柔的乐声,自箱子里购娜而起。

  只见她满头长发,有如金般颜色,一双媚极、艳极的眼波,带着酱翠般绿色,那身上肌肤,却有如白玉一般,粉光致致,温香滑腻,她随着乐声起舞,那窃宛诱人的身子,当真是柔若无骨,轻纱衫中,隐约可见她浑圆小巧的腰鼓,正在一阵阵轻微地颤动……

  如此尤物,纵是女子见了,也难免要心涟摇荡,不能自主,何况男子?一个个更是瞪大了眼隋,瞧得移不开目光。

  就连方宝儿也不觉瞧得出神,暗叹付道:"想不到夷狄之邦,也有如此美女,当真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再无……",突觉一只小手,掩住了他的眼睛,小公主在他子上划道:"不许你看。"过了半晌,又划道:"这女人好不要脸。"方宝儿虽是好笑,但小公主越是说这女子"好不要脸",他却越是想看,只可惜小公主手掌竟是再也不肯放开。

  乐声越来越急,那金发美人舞姿也越来越是诱人。

  其实方宝儿年龄还小,真的瞧见了,也末见如何,但此刻耳朵听贝乐声,眼睛瞧不到,反而有些心动,恨不得在小公主的小手上咬上一口——这正是天下男人的心理,瞧不见的总比瞧见的好。

  轻纱飘飞,玉肌隐约,一阵阵迷人的香气,随着她冶荡的舞姿飘散在大厅间,众人惧都瞧得目弦神迷,神魂飘荡。

  忽然间,乐声停顿,金发美人双手前伸,拜优在地,那莹玉般的肌肤上,已有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

  那丰满的顺体,却犹在不住轻轻颤动……

  良久良久,众人方自长长喘出口气,只听居鲁大士笑道:"此乃吾国第一美女,不但姿色无双,歌舞惧绝,而且还另有……"哈哈一笑,不再说了,男人们自是知道他言外之意,不禁更是心动。

  女人们虽然装着不懂,其实心里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真的不懂的,恐怕只有方宝儿与小公主。

  突听铃儿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

第五章 锦帆起风波

  方宝儿暗笑付道:"小铃挡吃醋了。"其实心里暗笑的,又何止方宝儿一人,就连那居鲁大士也咯咯笑道:"这位姑娘说话,似乎有些酸溜溜的,吾邦此美人员非天上仙子,至少已可算是人间绝色了,尊侯可还看得上眼么?"紫衣侯尚未说话,铃儿已又冷笑道:"她若也算人间绝色,人间的绝色也未免太多了些,你瞧咱们这些姐妹,有哪个比她丑?何况咱们这些姐妹,不但诗词书画,丝竹弹唱,样样皆精,又都怀有一身武功,而且一个个惧都善解人意,可以对营清谈,也可以对酒高歌,你们夷狄之邦的女子行么?"木郎君听得心中暗喜:"看来不要我出手,这安息人所求之事也算吹了。"居鲁大士却一直边听边笑,此刻缓缓道:"姑娘说的确是不错,佳人虽美,若无情趣就差了许多。"铃儿道:"你知道就好。"

  居鲁大士道:"但我若找个人既绝美,又懂得诗词弹唱,能武能文,能谈能歌的美人出来又当如何?"铃儿冷笑道:"这人恐怕难找得很,你何时才能找到?"居鲁大士笑道:"现在!"

  铃儿呆了一呆,大笑道:"现在?这美人莫非自天上掉下来的,地下钻出来的不成?"居鲁大士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突然解开了衣襟,脱掉了白袍,露出了一个身穿粉色紧衣的绝美嗣体。

  众人骇了一跳,再看这"居鲁大士"已将头上满头黄发扯了下来,露出了漆黑青丝,接着,又在面上扯下些东西,丑陋的面容,立刻变成了绝世的容貌。只见她全身骨肉匀称,再也不能增减一分,秋波明媚,微一顾盼使足销魂,尤其是娇圈上所带的那一分微笑,更是令人目眩神迷。

  若说那安息美人乃是人间绝色,这美人便当真是天上仙子!若说那安息美人艳舞销魂,这美人眼波一转便胜过艳舞千次。

  船舱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十人,竟一齐被这绝世的美貌,惊得呆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安息美人见了她的容光,也不禁自惭形秽,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最最吃惊的,却是帘幕后的方宝儿,他做梦也末愿到这"居鲁大士",竟是水天姬改扮而成的,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公主大吃一惊,幸好在方宝儿发出这声惊呼的同一刹那之间,铃儿亦自惊呼道:"你……你不是他的大妻子么?"木郎君大喝干声,纵身跃起,怒骂道:"我当是候来与某家捣乱,原来又是你这贱人!"水天姬回头一笑,道:"你好吗?"木郎君怒喝道:"我好……我想宰了你!"一双枯木般的手臂,十指箕张,指向水天姬的咽喉。

  水天姬却依然面带媚艳的微笑,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柔声轻笑道:"谁敢在这里杀人?"紫衣侯亦自轻叱道:"谁敢在这里杀人?"还有一个声音,竟也是叱道:"谁敢在这里杀人?"这三声惊呼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柔媚软腻,一个声音隐隐含威,另一个声音却是尖细怪异,听来有如针刺耳鼓。

  木郎君不由得硬生生顿住手掌,只见一个光头赤足,身被麻衣,肤色漆黑如铁的苦行僧人,缓缓走出。

  紫衣候道:"大师可是自天竺来的伽星法王么?"语气中已微带惊动之意,显见此僧来历非同小可。

  群豪听得这"伽星法王"四字,更是吃了一惊,只因这伽屋法王虽然远在天竺,但中原武林,早已有关于他的传说:此人不但身怀极为高深的内功,而且还练有佛门密宗中,一种最神奇的瑜伽秘术,入水七日不死,活埋半月不毙,生吃砒霜不毒,赤足走火不伤……

  武林传说中,实已将这伽星大师,说成神话般的人物,几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群豪见他突然在此现身,自不免大吃一惊。

  只因中原佛家弟子往天竺去的,自唐玄藏以来,日渐其多,是以伽星法王汉语倒也十分流利。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想施主竞还认得小僧,小僧且为施主一清耳目,再来说话。"转身走到木朗君面前,道:"出去!"紫衣侯有心想瞧瞧这天竺异人的手段,是以也不说话,众人也想瞧瞧这木郎君如何对付于他,更是袖手旁观。

  木郎君纵然暗怀畏惧之心,但在众目瞪膜之下,也不能做出示弱之态,抗声道:"你凭什么要某家出去?"伽星法王道:"再不出去,休怪小僧无札!"水天姬娇笑道:"法王要你出去,你不出去,岂非自讨苦吃?"这句话无异火上添油,木郎君怒道:"谁也不能令某家出去!"伽星法王突然反手一掌,掴向他右脸。

  这一掌来得无声无息,木郎君闪电出手一挡,反应可说迅快已极,哪知伽星法王手臂关节似是活的,竞可向外弯曲,只听"拍"的一声,木郎君虽然格住了他手臂,但他手掌仍然着着实实捆到木郎君脸上,如击枯木败革一般,虽末伤着木郎君骨肉,但却大大伤了木郎君面子。

  本郎君又惊又怒,怒喝一声,欺身扑上,萎眼间便攻出七招,招招俱是奇诡怪异,令人吃惊。哪知七招过后,掌声一响,木郎君面上竟又着了一掌。

  金、木、水、火、士,五行魔宫,每宫主人,都练有一种怪异绝伦的武功,端的令江湖中人闻名丧胆。

  "东方青木宫"本郎君父子所练"枯木功",不但招数怪异,最厉害的便是能打能挨,无论多么阴毒强劲的掌力,都难伤得了他们,但此刻这伽星法王武功招式,竟比本郎君更怪异十倍,木郎君便不禁吃了大亏,两人若是真个生死相挤,木郎君也末见弱了多少,伽星法王也难以伤得了他,最妙的是,枷星法王并非真个想要伤他,只是要扫他面子,这般情况之下,木郎君亏就更吃得大了。

  以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人两掌,怎能再厚颜打将下去,突然一个翻身,掠出舱外,接着,"暖通"地一声水响,竟似已跃入水里,水天姬笑道:"打不过人家,竞跳水自杀了么?"伽星法王道:"这厮此番走去,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还另有毒计,女擅越日后可要小心了。"水天姬笑道:"多谢法王指教。"方宝儿暗笑道:"若论用计,木郎君不知要比水天姬差了多少倍,上当也不知上过多少,可笑这和尚竟还怕她吃亏。"又付道:"就以此事来说,她想必早已在暗中将那真的安息使者居鲁士的模样行动看得清清楚楚,使扮成他的模样前来,借用了他的礼物,不但大出别人意料之外,而且自己分文不费,这计策用得是何等巧妙,木郎君再活一百岁,也休想胜得过她。"伽星大师面向紫衣候,取出一串檀木佛珠,道:"小僧身在方外,无法致送厚礼,区区之物,但望施主笑纳。"紫衣侯道:"多谢大师……铃儿接过来。"

  铃儿接过佛珠,笑道:"法王当世奇人,无所不能,难道也会有什么事,非要我家侯爷来做不可吗?"伽星大师道:"有的。"紫衣侯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伽星大师道:"小僧一生与人交手,有胜无败,今日来此,便是想与当代第一剑客一较武功,尝一尝失败是何滋味?"众人听得这天些异僧竟是要与紫衣候交手而来,都不禁耸然动容,只有方宝儿却在暗中皱眉:"好好的又要打架?"只听紫衣侯带笑道:"在下武功荒疏已久,怎会是大师敌手,大师著要求败,确是找错人了。"伽星大师道:"施主太谦了,此间地方虽不够宽敞,但你我动手已足够,就请施主赐招如何?"紫衣侯仍然带笑道:"在下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与人动手,大师远来是客,在下更不会与大师动手的了。"枷星大师道:"小僧不远千里而来,施主岂能令小僧失望?"紫衣侯道:"抱歉得很,在下委实不敢与大师动手。"枷星大师于枯漆黑的面容,微微变了颜色,道:"施主莫非是瞧不起贫僧,贫僧莫非连与施主动手的资格都没有?"紫衣侯道:"在下并非此意,但望大师莫要强人所难。"枷星大师默然中晌,缓缓道:"小僧怎敢勉强施主……"突然脱下麻衣,露出了枯黑的身子,又取出了包袱,包袱里乃是一柄铁锤,无数根三寸长的铁钉,伽星大师左手持钉,右手持锤,"钉"的一声,竟将钉子钉入肉里,一面道:"但施主若不答应,小僧以求解脱。"口中说话,双手不停,顷刻之间,已钉了十数只钉子下去,三寸多长的铁钉,入肉竟达两寸。

  但伽星大师仍是身似无事,面不改色,身上亦无鲜血流出,群豪瞧得大惊失色,方宝儿更是骇得吐出了舌头,半晌缩不回去。紫衣侯道:"大师何苦如此?"伽星大师道:"只要施主答应,小僧立刻住手。"紫衣侯微微一叹,道:"大师若真要如此,在下也无可奈何!"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和伽星大师动手。

  突然间,只听一阵乐声扬起,那海盗之豪踏着大步,走了进来,躬身道:"晚辈已将新鲜蔬果之簇备好,不知侯爷是否此刻摆筵?"紫衣侯道:"难为你知道我终年在海上,吃不到新鲜蔬果,每年都为我设想得如此周到。"那海盗之豪道:"侯爷赏脸,已是晚辈莫大荣幸。"紫衣侯道:"如此就请吩咐你的手下,此刻摆筵便是。"海盗之豪恭声应了,转身退出,紫衣侯打了个呵欠,道:"各位之事,大多已得解决,在下也觉有些累了,今日就此结束,各位如有兴趣,不妨留下与我同享些新鲜蔬果,否则使请……"突听有人朗声呼道:"且慢。"一人大步奔出,只见此人头大身矮,双手过膝,额角高阔,眉目开朗。

  方宝儿不用再瞧第二眼,便知道他的大头叔叔果然来了,暗奇忖道:"我这大头叔叔不知有什么事要求紫衣侯?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此刻却不知带来些什么礼物?"他瞧见胡不愁双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礼物带来,别人重札相求,紫衣侯都不答应,只怕他所求之事,紫衣侯更是再也不会答应的了。

  铃儿皱了皱眉头,道:"你既有事相求,方才怎不出来?"胡不愁恭声道:"在下名卑位低,怎敢争先?"

  他长得既不游洒,也不英俊,但气度从容,笑容爽朗,甚是惹人喜欢,铃儿瞧了他两眼,道:"侯爷可让他说么?"紫衣候叹了口气,道:"好,说吧!"铃儿截口道:"没有礼物带来,你难道不知侯爷的规矩?"胡不愁道:"晚辈虽无礼物带来,但所求之事,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来求侯爷出手,侯爷若是拒绝了晚辈,只怕江湖中所有的武林高手,都难免要在阵前身亡,武林也必将大乱。"他口才便捷,言语扼要,短短几句话已足够令人动容。

  哪知紫衣候却冷冷道:"天下武林高手之生之死,与我何关?我若死了,他们也绝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胡不愁呆了一呆,道:"但……"紫衣侯道:"三十年前,我已不愿为人出手,何况今日?少年人,你年纪还轻,我劝你也少管别人的闲事吧!"胡不愁呆在当地,眼珠子转来转去,方宝儿知道他大头叔叔眼珠子一转,就有花样出来,暗道:"这一次只怕他无论想出什么花样,却难将紫衣侯打动了。"一转念间,胡不愁已沉声道:"但此事与候爷也有关系。"紫衣侯道:"与我有何关系?"

  胡不愁道:"武林中此番遭劫,乃是因为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怪剑客,要向天下武林高手挑战!"紫衣侯道:"此人口气倒不小。"

  胡不愁道:"此人口气虽狂妄,但剑法之高,却可称得上当世第一,只怕侯爷你……"干咳一声,住口不语。

  他话虽只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似是:"侯爷你也及不上他。"紫衣侯道:"当世第一?只怕不见得!"胡不愁见他已有些被激,心头暗喜,口中却故意叹道:"晚辈虽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以晚辈看来,他的剑法确是无人能及。"蓝衣侯默然半晌,突然哈哈笑道:"少年人,你这激将法虽高,但却激不到我,算他剑法第一,又有何妨?"胡不愁声色不动,道:"既是如此,晚辈告辞了,只可惜……埃!"躬身一礼,转身走了出去。眼见他已将走出舱门,紫衣侯突然唤道:"回来!"胡不愁回首道:"候爷有何吩咐?"紫衣候道:你且说来听听。"胡不愁道:"凡是学剑之人,都该瞧瞧那人的剑法,那人的剑法……唉!不瞧真是可惜!"紫衣侯道:"他使的是何剑法?究竟如何高明?"他实己被胡不愁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兴趣,不知不觉间已入了胡不愁的圈套。

  胡不愁道:"那晚辈真无法形容,那……唉!那真可说得上是:此剑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晚辈带来了一样东西,侯爷若是一瞧,便可知道他剑法如何高明。"紫衣侯忍不住道:"拿来瞧瞧。"胡不愁可真是沉得住气,直到此刻,面上仍不露出丝毫欢喜之态,慢慢地伸手入怀,突又缩回手来。紫衣侯道:"作什么?"胡不愁道:"前辈若是决计不肯出手,此物不瞧也罢!"紫衣侯道:"谁说我决计不肯出手?快拿来瞧瞧。"胡不愁这才缓缓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段枯枝。

  这时不但紫衣侯被他打动,众人也都被他吊足了胃口,见他探手入怀,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瞧,竟无人再去瞧瞧还在钉着铁钉的伽星大师,但见他取出的竟是段枯枝,又都不觉有些失望,有些莫名其妙。

  胡不愁却郑重其事,双手将枯枝送到紫衣侯面前。

  大厅中寂无声息,只有铁锤敲钉:"叮叮"作响,显见得紫衣侯正在专心向那枯枝凝视。

  众人也不知那枯枝究竟有何好看处,紫衣侯为何竞瞧得如此入神,直过了三四盏条功夫,紫衣候方自缓缓长叹一君,道:"好高明的剑法!好速快的剑法!好精深的剑法……"这海内外第一剑法名家,竞一连称赞了三声,显见这剑削枯枝之人,剑法实是非同小可,胡不愁不禁更是忧虑:"若连紫衣侯都非那白衣剑客之敌手,那又当如何是好?"铃儿却忍不住问道:"难道侯爷只是瞧了瞧这段枯枝,便可看出那人剑法的高低不成?"紫衣侯道:"正是"铃儿道:"从哪里看出来的?"紫衣侯长叹一声,道:"你剑法到了我这样的造诣,便可自这枯枝切口上看出来了。否则我纵然向你解释三天三夜,你也不会懂的。"铃儿怔了怔,苦笑道:"看来我一辈子也不会懂了!"她方才问的话,也正是四下众人以及胡不愁、方宝儿早己想问的。大家听得紫衣候这不算解释的解释,都不禁失望地长叹一声。

  紫衣侯道:"此人现在哪里?"

  胡不愁喜道:"候爷莫非要出手?"

  紫衣侯道:"我若不想出手,他在哪里与我何关?唉……能与此等人物一较剑法,也算未曾虚度此生了!"众人都未曾想到胡不愁既无礼物,所求又难,而紫衣侯居然竟会答应,心中都不禁大感惊奇。却不知武功越是高高在上之人,心中越是有种孤独落寞之感,他们若能找到个能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敌手,那真比交着个知心好友还要高兴,便根本不将胜负之数放在心上。

  突听一声裂帛般怒喝:"且慢!"那身上已将钉满了铁钉的伽星法王,带着满身铁钉抢到前面。

  众人见他身上有如刺猬一般,心里不由自主,感到一种难受恐怖之意,紫衣侯道:"大师有何见教?"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窖还不如么?"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去?奇怪奇怪……"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内功,都不禁耸然动容,举众等人,更是骇得不敢作声。

  枷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去,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

  小小一段枯枝,竞将名震天下的枷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今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要相求侯爷,但此刻……此刻……"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道:"求候爷将这女子拿下。"水天姬娇笑道:"哎哟,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般,有个好色的爹爹,被我伤了不成?"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孙……"水天姬略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我都不要,还会费力去抢么?"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是谁?"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已不好生管管那讨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方宝儿越听越是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背后却骂我讨厌。"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

  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子……"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就……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说她。"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我作主,不然……不然就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一头倒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头柠了一下,附在铃儿耳畔,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里去了?"铃儿本来咯咯的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在她耳边问道:"谁说的?"水天姬鼻子里鸣鸣的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大妻子?"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付道:"好厉害的女孩子!"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行。"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笑,一个哭,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她两人在偷偷的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中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么?快过来叩头!"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水天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陪礼不可,好教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得抖了。水天姬偷瞧一瞧,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叹道:"看来你若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据已来了!"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风质奔了出来。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教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说。"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侯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竞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巳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邀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教?"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道:"本侯虽然终年邀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道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末以无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惧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应该惩罚?"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佩佩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自是该罚。"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跟着失笑。

  方宝几道:"正是。"紫衣侯笑道:"谁?你倒说来听听。"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播了摇头,暗道:"这孩子怎地如此胡闹?"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这孩子所说的是真的。"紫衣侯道:"你怎会知道?"

  铃儿笑道:"这位水姑娘与这孩子成亲时,我和珠儿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怎会不知道?"水天姬骂道:"你……你这死丫头……"铃儿娇笑道:"你难道还敢不认么?"

  水天姬道:"承认又怎么?来,小丈夫过来,让咱们夫妻俩亲热亲热。"伸出手来,便要拉方宝儿。

  方宝儿大眼睛一瞪,道:"你既然是我妻子,却对我大叔无礼,以下犯上,可说是无礼!你此刻承认了,方才却说没有将我带走,翻来复去,可说是无情!你既已为人妻子,却还要抛头露面,为了达到目的,竞不惜将自己作为札物送人,又可说是无耻!"水天姬咯咯笑道:"哎哟,你骂得好凶呀!"

  方宝儿理也不理她,转身面对紫衣侯,道:"这样无礼、无信、无耻的人,是不是该重重罚她?"紫衣侯含笑道:"你说如何罚她?"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字。"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竞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无妨。"紫衣侯道:好。"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

  水天姬这一下可笑不出来了,道:"我……我……"铃儿抛了个眼色,和珠儿以及另两个少女,将水天姬团团围住,笑道:"你怎样?还想不认账么?"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娇笑起来,道:"好!我跑来跑去,反正也跑累了,在这里歇个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随,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这里陪着我。"小公主拍手哭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着你。"胡不愁心念一转,大喜道:"他反正无事可做,叫他在这里陪着读书,那真是再好也不过。"方宝儿道:"先要她向你磕了头再说。"胡不愁摇手笑道:"这个头我却生受不起,免了罢!"只听紫衣侯突然轻叱一声:什么人?"

  只听舱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人冷冷道:"尊侯好厉害的耳力!"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石头滚上波,十一二岁小孩子,娶了个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张开口来笑呵呵。"这两种声音一个冰冰冷冷,淡漠无情,一个却是热情充沛,豪快绝伦。两种声音虽在同时发出,语声却绝不相混,舱中人可将两种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语声末发出前,满舱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是谁也末发觉舱外居然有人,而且仅有一扳之隔,近在胆尺。

  紫衣侯面色稍和,道:"原来是你……"

  那冷摸的语声道:"正是在下,特来拜访侯爷。"一个人自舱外大步走了进来,身材高瘦,面色发青,身穿一件虽然满是补钉,但却洗得于干净净的被蓝布衣,一双手掌更是其白如玉,右手中指上戴着个奇形碧玉班指,神染看来冷漠已极、脚步移动间不带半点声息。

  声音有两个,却只有一个人走进来,众人心里都觉奇怪,更都想瞧瞧那滑稽热情的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蓝衫人大步走到紫衣侯面前,双手徽一抱拳,道:"十余年未见,尊侯耳力还未见衰退,可贺!可喜!"紫衣侯微微笑道:"十余年末见,你轻功却更是精进了,想来那轻功第一的名头,已非你莫属。"蓝衫人道:"去年我与风道人比了一日一夜的轻功,终于胜了他半里多路,只是我素来不喜贪名,那轻功第一的名头,还是让给了他。"神情虽然冷漠,口气却是自得自傲,似是全未将众人瞧在眼里。

  众人听得他轻功竞拉名满天下的风道人更胜一筹,都不觉吃了一惊,都在暗中寻思此人的来历。

  小公主见他如此狂傲,心里甚是讨厌,忍不住轻轻道:"吹大气!"方宝儿立刻应声道:"吹牛皮!"蓝衫人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他两人小脸上一转,方宝儿与小公主但觉他面容虽然青冷,但这一双眼神中,却似乎蕴藏着一股火样的热情,蓝衫人冷冷道:"两个小孩子,是在说我么?"水天姬一步赶过来,挡在方宝儿身前,娇笑道:"大人可不能对小孩如此发狠,喂!和你同来的那位,怎不进来呀?"蓝衫人道:"进来了。"水天姬眼波四转,道:"在哪里?"突听那热情的笑声自对面传来,笑道:"在哪里?在这里,你虽然瞧不见我,我却瞧得见你。"水天姬、方宝儿却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有那蓝衫人站在对面,面上仍无表情,更不似说过话的模样,但那笑声却的的确确是从对面传来的,笑的人是谁?莫非会隐形之术不成?方宝儿心里有些发冷,忍不住靠紧了水天姬的身子。

  那笑声又自传来:"小两口,亲蜜蜜,当着人……"方宝儿突然大叫道:"是他……又是他……两个声音都是他一个人……他肚子里会说话。"笑声虽顿住,蓝衫人目光中却似有笑意一闪,他目光中的神情,与面色之冷摸看来,有如两人一般。

  水天姬瞧了他两眼,拍掌笑道:"王半侠!你是王半侠!外冷内热,半侠半狂,我早该想起你了。"蓝衫人王半侠道"现在想起还不迟。"

  水天姬笑道:"久闻王半侠乃是武林怪人谱中,一个绝妙怪人,不想今天竟在这里遇着,真是幸会得很。"王半侠道:"你又何尝不是怪人谱其中之一。"方宝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你……你肚子怎会说话?"水天姬笑道:"他就是仗着自己这一手肚子里会说话的腹语功夫,硬要将自己当做两个人,还取个名字化身双侠,把武林豪杰们弄得晕头转向,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个。"王半侠冷冷道:"王某遇着正义之人,便是王半侠,遇着奸险之徒,便是王半狂,总比你忽男忽女要简单得多。"紫衣侯微微一笑道:"王兄身外化身,游戏风拿,今日来到这里的,却不知是王半侠,还是王半狂?"王半侠道:"若是王半狂,我就不来了,只因这趟事,实在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千里奔波,为的只是管人的闹事。"目光一转,忽然问道:"谁是白三空的徒弟?"

  胡不愁躬身道:"晚辈便是,不知前辈有何见教?"王半侠道:"你师傅吩咐你的事,可曾办妥了?"胡不愁道:"紫衣侯爷已答应了。"

  王半侠颇首道:"好……既已答应,为何还不快走?你莫非不知此事延迟一日,武林豪杰便要多死一个!"紫衣侯道:"原来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半侠道:"不错,在下正也为了此事而来,只因此刻死在那白衣剑客手下的英雄豪杰,已有二十多个。"紫衣侯皱眉道:"那厮真有这般毒辣?""那厮出来首战,便杀了飞鹤柳松,此后自鲁东一路向西南而行,一柄奇形长剑,几乎横扫了中原武林!连中州一剑邵文生,渭平剑容白三空那样的剑法名家,都难逃他的剑下!"方宝儿惊呼一声,身子摇了两摇,颤声道:"我爷爷……"王半侠目光一闪,道:"你爷爷是谁?"

  胡不愁黯然道:"这孩子便是家师之外孙。"

  方宝儿一把抓住了胡不愁衣襟,道:"我爷爷怎样了?你可知道?"胡不愁垂首道:"他老人家只怕……"

  王半侠截口道:"白三空没有死!"

  方宝儿松了口气,这一惊一喜之后,只觉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胡不愁却是又惊又奇,道:"家师末死?"王半侠道:"白三空虽然中了那白衣剑客一剑,却并末丧命,乃是唯一自白衣人剑下保得性命的人。"胡不愁眼见他师傅中剑倒地,此刻听得这消息,心中的惊喜之馈,实远在方宝儿之上。

第六章 千里下战书

  但王半侠却突然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虽然未死,但那情况却实比死了还要难受的多!

  胡不愁变色道:"为什么?"

  王半侠道:"天下武林豪杰,此刻都在逼着问他,那白衣人剑法中,究竟有何奥秘,只因他是与白农剑客对剑之后,唯一还能活着的人,对白衣人剑法之秘密,自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些。"胡不愁道:"家……家师可曾说了?"

  王半侠摇了摇头,道:"白三空只因白衣人剑下留情,才保全了性命,无论别人如何逼问,他也不肯对白衣人剑法之秘密吐露一字,但他眼见中原武林同道,一个个在白衣人剑下丧生,心情实是痛苦已极,这才叫我兼程赶来……唉!侯爷你若已答应,就请快些出手吧!"水天姬第一次听到那白衣人的故事,也不觉听得心房砰砰跳动,脱口道:"中原武林中,难道就没有人挡得住他?"王半侠道:"没有!"水天姬道:"一个人挡不住,十个百个人总可以宰了他吧?"王半侠冷冷道:"此人乃是为了研究武道而来,所寻的也都是有着武人本色的英雄豪杰,这些人虽然死在他剑下,却也是为了"武道"殉身,若是集合数十人之力将他杀了,岂非今天下英雄耻笑?"水天姬叹了口气,道:"耻笑也总比死了要好些吧?"方宝儿大声道:"那却不然,有些人宁愿死了,宁死不悔的大英雄!"王半侠抚了抚他头发,额首道:"好孩子。"

  紫衣侯微微笑道:"果然是好孩子!"水天姬却喃喃叹道:"什么好孩子?我瞧只是个傻孩子!"王半侠道:"闲话少说,侯爷若要出手,此刻便该去了。"紫衣侯默然半晌,自身畔美女手中,取过一柄长剑。

  这里到处惧是富贵景象,连他身畔少女所佩的珠宝,也无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之物,唯有这柄长剑,剑鞘却是简陋已极,紫衣侯双手把玩着长剑,又沉吟半晌,突然向那马脸岑陬招手道:"你过来。"马脸岑陬早已被方才那一连串发生的奇事,惊得几乎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闻言又是一惊,道:"侯……侯爷有何吩咐?"他心里虽不愿过去,但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向前移动。

  紫衣候缓缓道:"我说到三字,便要向你击出一剑,你若能躲过,我便和你同回大苑,你若躲不过,我这一剑也不伤你性命,只是却要劳动你去一趟中原,为我办一件事。"岑陬又惊又喜,道:"只是一剑?"

  紫衣候道:"一剑!击向你"肩井"以下,"乳泉"之上七处穴道,绝无第二招后着!"岑陬暗喜忖道:"他事先将部位都告知了找,再击出一剑,我又不是死人,还怕躲不过"当下大声道:"好!"紫衣侯道:"一……二……"岑陬早已顿住脚步,双目凝注着紫衣侯掌中长剑。

  紫衣侯道:"三!"身子不动,缓缓一剑刺出。

  这一剑不但去势缓慢,剑式平凡,而且明明够不上部位,岑陬纵然不避不闪,这一剑也刺不着他。岑陬征了一怔:"这算什么?"哪知他心念还未特完,这缓慢平凡的一剑,突然纫起光幕,明明够不上的部位,也变得恰巧够得上了。

  众人但觉眼前一阵青光闪动,但闻岑陬一声惊呼,紫衣侯长剑已然回鞘,岑陬虽末倒下,身上却多了七道血口。谁也瞧不清紫衣侯一剑怎会将人家刺伤七道血口,而且分散在左、右双肩,胸、腹、胁下各处。

  岑陬一张马脸,顿时变得苍白,似已呆在地上,不知动弹,那"千金球"更是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乘人不备,竞悄悄溜了。

  紫衣候缓缓道:"这位岑兄已被我剑尖点中穴道……"胡不愁听他竟能以剑尖点穴,不禁失声惊叹。紫衣侯接道:"你们可将他带去那白衣剑客处,要那白衣剑容,瞧瞧他的伤口,就说这出剑伤他的人,已在东海之滨相候,请白衣剑客来此一战。"王半侠皱眉道:"侯爷,你自己去一趟岂非方便得多?"紫衣侯苦笑一声,道:"二十余年前,我比剑败于一人之手时,便曾发下重誓,此生绝不再踏上陆地一步。"王半侠耸然动容道:"当今天下有谁的剑法能胜得了你?"紫衣侯缓缓叹道:"只在天地间,云深不知处……"王半侠黯然半晌,道:"那白衣人不来又当如何?"紫衣侯道:"他若真是为了"武道"而来,见了岑陬身上七处伤口,无论如何,也要与我一战,否则他便是以"武道"两字,作为杀人的借口,你们便不妨集合群豪之力,乱刀将他杀了!"王半侠瞧了岑陬几眼,长叹道:"好生生的要咱们带着这匹死马走路,胡不愁,这可得交给你了。

  晓雾迷蒙,洛阳城城碟之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白衣人,唯有满头长发,在风中不住飞舞。

  他身后斜背着一柄六尺长剑,齐眉勒着根白麻布带,铁青的面孔,在浓霞中看来,实是说不出的凄清诡异,目光痴痴地望着沉睡在浓雾中的洛阳城,望着那千橡万瓦,千门万户,眉字间满含萧索寂寞之意,似在感慨这十丈红尘之中,竟无一人能是他的对手。

  一线阳光破雾而出,白衣人缓缓长身而起,缓缓走下城碟,向西而行,每走一步,相隔仍是一尺七寸。

  洛阳城西,婉蜒着一条碎石道路,两旁林木浓密,此刻仍似静寂无人,但若仔细观望,便可瞧出每栋树下,都垂手肃立着一个白衣大汉,人人惧是神情沉重,如临大敌,又如在等候贵宾一般。

  道路尽头,便是一片广大的庄院,一眼望去,庄院中人似都沉睡未醒,是以听不到半句人声。

  但若踏入庄门,便可瞧出这一片庄院之中,到处都有人走动,但人们即使对面相遇,也绝不说出半个字来。

  大厅中所有家具惧已搬去,诺大的厅堂,看来实是阴森黝暗,不可名状,突然九个白衣人鱼贯而入,一排靠墙坐下。

  这九人高矮有别,老幼不一,但神情间都带着种壮烈之气,九人手边各自提着个青布袋子,十八道目光一齐望着门外,只见门外浓雾渐薄,终于有一道阳光,破雾而出,中央一人沉声道:"时候快到了……"话犹未了,已有一只信鸽箭一般飞人大厅,九人对望一眼,不再说话,这时白衣人已走上了两畔松柏夹道的碎石道路,突听一声霹雷般大喝,道旁两百九十七人同时喝道:"迎驾……"两百九十七柄鬼头大刀,同时拔出,在树下架成一片刀山,声势之壮,端的无与伦比!

  白衣人目光凝注前方,对两旁望也不望上一眼,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两百九十七条白衣大汉,掌心却不禁沁出冷汗。

  庄院中又是一声大喝:"迎驾……"赐声较方才更响,自庄门通向大厅的石路上,又是三百二十条大汉,高举鬼头刀,交叉而架,白衣人若是穿行在大刀下,只要大刀一落,他纵是铁打的身子,也要被乱刀剁碎,三百二十条大汉俱在心中暗付:"瞧他敢不敢自刀下走过?"一念闪过,白衣人已笔直走了过来,竞将头上这数百柄雪亮的大刀,全都视如废铁一般,一脚跨过去,仍是一尺七寸!既不加快,亦不放缓,三百二十条大汉,人人目定口呆,只道此人真是铁打的胆量!

  白衣人穿过刀林,踏人大厅,冷冰冰站在厅中九人面前,冷冰冰的目光,缓缓自最左一人,望到最右一人面上。

  他目光移动甚快,但别人却觉漫长无比,外面的喝声与刀山,本是要先寒他之胆,九人此刻见他面色竟未改变,心中都不禁暗暗惊叹:难道此人真不怕死?"白衣人一眼扫过,便似已瞧出他们的心意,冷冷道:"武人本应殉武,我纵死在刀下,亦是求仁得仁,虽死无憾!"中央之人面颊微红,向最左一人瞧了一眼,那人沉声道:"今日不但中州九大高手,已尽集在下这连云庄中,九大高手门下,也齐来此地,阁下今日一战,若能全股而去,便不必跋涉长途,再去他处。"此人面容瘦削,目光深沉,显见不但武功商强,而且心计极深。

  白衣人瞧他一眼,道:"摘星手彭清?"

  那人道:"在下正是彭清!"

  白衣人道:"好!动手!"

  彭清冷冷一笑,道:"今日我九人惧要向阁下领教,但谁先出手,却由不得阁下,只因今日之战,关系太大。我等早已深思熟虑,今日我等聚在一处,并非为了要阁下方便,而是要以车轮之战,消耗阁下气力,那最后出手之人,便可事半功倍,此举虽然有些投机取巧,却无伤较武精神,否则这"连云庄"中千余人乱刀齐下……嘿嘿!"冷笑一声,伤口不语。

  白衣人道:"你不妨试试。"

  彭清说话间,有人以眼色示意,似要劝他住曰,有人面露愧色,有人垂首不语,这些人是何等历练,都知道彭清这番活看来虽说得坦白,其实又是在乱人心智。右面一条虬髯大汉突然长身而起,大声道:"这些事都是彭清作主,与俺飞天豹无关,你要动手,飞天豹先陪你!"白衣人道:"请!"只见这飞天豹性情虽然粗豪,但面临大战,举止并不急躁,一手抓起那青布包袱,缓步而出。

  这时旭日已升,万道金光,映得院中数百柄长刀耀眼红花,飞天豹厉声道:"收刀!"院中立刻有数十柄长刀垂下,这些想必都是飞天豹门下,过了半晌,另八人一一举手吩咐,院中刀光方自不见。

  白衣人瞧这粗鲁的汉子,对这些细小之事,也照顾得甚是周到,生怕刀光闪服,影响出招,便知此人成名必非幸运,冷漠的目光中,方自泛起一丝淡淡的兴奋之色,似是唯愿达飞天豹武功高些,能作自家的对手!

  飞天豹目光环顾一眼,向那中央端坐之人,抱拳一礼,霍然转身,双手乍分,青布袋便远远落到-边,露出了袋中兵刃,竟是一对精光闪闪的"流星练子锤",双锤之间,铜练垂地,飞天豹厉声道:"此锤连柄带练,长达一丈七尺,锤下已会过百十高手,你得小心了!""小心了"三字出口,他魁伟的身形,已开始在厅中游走,脚下不带声息,唯有钢练划地,叮当作响。

  响声越来越急,他脚步也越走越快,但距离白衣人始终都在丈余开外,白衣人纵然出剑,也够不上部位。

  这白衣人武功虽高,纵然能够股他,但若要想以往那般一剑得手,看来实是极少可能。

  忽然间,飞天豹一声暴喝,银锤流星般飞出,带着刺耳的呼啸之声,直打白衣人咽喉。

  白衣人双臂齐振,双掌自左肩后齐握剑柄,"擦"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一尺三寸,众人只听"当"的一响,白衣人竞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以剑柄弹飞了飞天豹那股声势的一锤。飞天豹以此兵刃成名,腕力实是非同小可,手腕一挫,硬生生将右锤收回,左锤立刻跟着飞出。

  他双锤连绵不绝,一锤跟着一锤,众人眼中但见满厅银光流动,耳畔但闻风声呼呼,夹杂着一连串"叮当"声响。白衣人长剑仍末出鞘。飞天豹这狂风般施出的十八锤,竟都被他剑柄震退。

  突然,两道银光左右飞起,一道青光中间穿过,飞天豹掺呼一声,倒地、气绝,白衣人长剑已出鞘,剑尖滴血。

  大厅内外,竟然一无声息,厅中八人,面容也末见变动,似乎早已料到这本是必将发生之事。

  四条大汉奔入,以白布裹起飞天豹的尸身,似来时一般迅快地退下,所费不过片刻时间,飞天豹三十年来显赫的声名,却已从此消失。

  白衣人目中兴奋之意也已消失,落寞地凝注着剑尖,剑尖鲜血滴尽。白衣人道:"下一个!"原本坐在飞天豹身旁之人缓缓站了起来,缓步定出。

  只见他形容枯瘦,面色蜡黄,显得一双眼神分外明亮,手中提着的包袱,看来凸凸凹凹,装的似非兵刃。

  白衣人凝目瞧他一眼,道:"七手大圣乔飞?"

  枯瘦之人道:"是!"缓步走到大厅角落中,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七、八只颜色不同的镖囊。

  乔飞将镖囊一只一只绑到身上,绑得甚是仔细,似乎每一只镖囊所绑的部位,都经过严密的计算,使其能尽量顺手,若是差错半分,便大有影响,他白色衣衫衬着这七色镖囊,当真是色彩续纷,鲜艳已极。

  白衣人长剑垂地,冷冷地望着他,他大大小小,每一个动作,没有一个能逃过这双冰冷冷的眼底。

  乔飞结束停当,身子仍站在角落中,缓缓道:"乔某以暗器成名,此外别无专长,不知阁下可愿指教?"白衣人道:"请!"

  乔飞道:"乔某这七只镖囊中,暗器无数,曾同时击毙伏中山三十六友,阁下仅以长剑对敌,只怕是吃亏的。"他语声平平稳稳,无论说什么话时,都不动意气。

  白衣人再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已不去望他。

  "七手大圣"乔飞平生与人交手无数,无论多么强的对手,与他对敌时,目光也从不敢自他双手之上移开,如今见了这白衣人竟瞧也不瞧他手掌一眼,心里既是惊奇,又是欢喜。

  只见白衣人全身精神斗志似都又已放松,掌中剑獭洋洋地垂在地面,哪里有丝毫与人生死搏杀的模样。

  乔飞双掌缓缓在身前移动,有如抚摸自己胸腹一般,但忽然间,他双掌移动越来越快,一双手掌,似已化作了无数双手掌。

  这正是他施放暗器之成名绝拉,叫人根本无法猜到,他掌中的暗器,究竟要从那一方向袭来,何况他身子距离白衣人至少有一丈七尺左右,白衣人要想一剑将他杀死,更是万万不能之事,他算准自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境,突然轻叱一声,数十道寒光,随声暴射而出。

  乍眼一望,这数十道寒光实是杂乱无章,似乎全非打向白衣人身上,但在座惧是武林一流高手,都知道这数十点暗器,只要到了白衣人近前,有的交击互撞,有的惜力反弹,还有的要自白衣天身后回旋击向他后背,正是施发暗器手法中,最高妙狠毒的一种。

  也就在这刹那间,白衣人身形突起,众人眼前青光一闪,自漫天寒星中飞出,快得几乎目力难见。

  接着,乔飞一声惨呼,仰天跌倒。一柄长剑,自他双眉之间穿入,后脑穿出,竟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这时那数十点暗器方自一齐撞上墙壁头白衣人身子有如壁虎般贴在屋顶上,原来他竞以长剑当做暗器袭出。

  乔飞实未想到他长剑竟会脱手,只顾了攻敌,却忘了护己,等他瞧见青光时,那长剑已如雷霆闪电而来。他哪里还能躲开,他自暗器出手到倒地身死,也不过是拍掌间事,等到暗器撞壁落地,白衣人身子已站夜乔飞面前,长剑已又握在掌中,生像根本未曾离手一般。

  剩下的七人仍然不动声色,当真是人人都抱有视死如归之心,否则又怎能如此沉得住气?

  乔飞额头鲜血涌泉般缴射而出,点点滴滴,溅上了白衣人衣衫,仿佛在他那件白麻衣上,画起了无数瓣姚花。

  又是四条大汉奔入,以白布裹起乔飞尸身,四个人瞧也不敢瞧那白衣人一眼,牙关不住格格地直抖。白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换一个。"本自坐在乔飞身侧一人,面无表情,似是情感全部早已麻木,此刻缓缓站起,道:"徐文智领教高招。"此人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手脚甚是长大,坐在地下时看来仿佛甚矮,这一站将起来,竟比别人高了一个头。

  白衣人漠然瞧了他一眼,道:"大刀神鹫,好好出手!"徐文智不再说话,解开包袱,将一条青铜打就的三节棍撤在掌中,铜棍节节相击,发出一连串叮当响声……

  洛阳城外两里道上,正有一辆双马大车,加急飞驰,车厢中坐的正是王半侠与胡不愁。马脸岑陬蜷缩在角落中,早已被点了晕睡之穴,赶车的衣衫槛楼,神情膘悍,似是丐帮中弟子。

  他绝不怜惜马匹,七尺长鞭,一鞭鞭打在马背上,打得两匹健马,背上都现出血红的鞭痕。王半侠不住观望天色,不住哺哺道:"迟了……迟了……"胡不愁道:"什么迟了?"

  王半侠道:"今日正是中州九大高手,与那白衣人约定的会战之日,此刻只怕已有人了他毒手了!"这番话本是关心焦切之言,但他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实在少见得很胡不愁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王半侠突然一拍车板,大怒道:"你还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要安排你的宝贝侄儿,耽误许久,此刻早巳赶到了。"胡不愁垂首不敢说话。王半侠瞧着窗外天色已亮,更是骂不绝口,他不但用口来骂,还用肚子来骂,两种骂声,一个冷摸,一个热烈,生似两个人在对面骂街一般,胡不愁当真被他骂得既不敢笑,又不敢怒。

  忽然间,一声马嘶,声如裂帛,车身一阵震荡,冲入道旁,王半侠大喝道:"什么事?"他还未说话,便已推门,等到短短三个字说完,他身子已到车前,反应之快,动作之迅,端的难作第二人想。

  只见一匹健马已自力竭倒毙,另一匹马亦是摇摇微倒,嘴旁的白沫,其浓如浆,赶车的叹道:"马不行了!"王半侠顿足道:"越是急紧关头,越要出盆子,诸葛通说你是赶马好手,怎地也如此不中用?"赶车的垂首道:"晚辈已尽了力,只是这两匹马……唉!这两匹马也是好马,但再好的马也无法如此奔驰!"王半侠哪里还有心听他的话,旋身掠到车窗前,道:"见到路上有第一辆车,立刻截下,车上无论坐的是谁,都不妨将他们赶下去,然后叫马良赶车快到洛阳连云庄知道了么?"胡不愁道:"前辈要先去哪里?"王半侠道:"我先赶去,想法子拖住他……"

  话未说完,人已去远。

  赶车的丐帮弟子马良眨了眨眼睛,长叹道:"想不到王前辈竟是这么急的性子,唉!他老人家却末想到世上哪有马能快得过他的脚程。…:"话犹未了,远处突有蹄声传来,蹄声初响,已可瞧见车马的影子,那来势之侠,马良若非眼见,实是难以相信。

  连云庄大厅中,除了白衣人外,已只剩下五人。

  白衣人仍无丝毫疲态,只是神情显得更是落漠,目光四扫一眼,喃喃道:"还有四个……"搁星手彭清冷笑道:"五个。"白衣人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你不配与我动手。"摘星手面色微变,忽道:"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战的是武人,而非小人。"摘星手面上阵青阵白,呆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你纵不愿与我动手,只怕也由不得你。"白衣人道:"我若不出手,谁也无法迫我出手1"摘星手狂笑道:"到了这里……"白衣人截道:"这里又如何?"身子突然飞起,只一闪已到了院中大汉群中,只见他身形过处,大汉们一串惊呼。

  呼声未了,白衣人已回到大厅,双胁之下竟抱着十数柄大刀。白衣人双臂一振,大刀"哗啦啦"落满一地。

  他满面不屑之感,也不说话,但那神情无异在说:"你将这里视如铜墙铁壁,在我看来却有如无人之境。"摘星手面色惨白,似乎在寻词说话。白衣人却再也不理他,冷冷道:"还有四个……下面是谁?"一条浓眉大眼的汉子大步走出。中原九大高手中,此人看来最是年轻,也不过二十六七左右,但神态却最是威猛,脚步沉稳有力,双手撕开包袱,露出一双似钩非钩,似夺非夺的奇形兵刃。白衣人望了他兵刃一眼,道:"铁温侯?"浓眉大汉道:"正是!"

  白衣人道:"闻到温侯七丧戟,于当世武林一十三种新创外门兵刃中,名列第八,想必自有妙着。"依壁而坐的四大高手,这才对望一眼,目中稍露惊诧之色,显然在奇怪这海外剑客,怎会对中原武林情况如此熟悉。

  铁温侯沉声道:"这兵刃共有四种招式,三种妙用,恕铁某不能先行告知。"双臂一振,七丧戟十字架起。

  白衣人道:"无妨!"

  只见铁温侯掌中兵刃,青光闪闪,份量看来极是沉重,右手戟长三尺,左手朝长二尺七寸,戟身双带锋刃如剑、戟头尖端,形如"银光万字夺",夺下带着铁戟月牙枝,握手处却打造得如同"护手双钩"一般模样,显见可兼具万字夺、双铁戟、鸳鸯剑、护手钩四种招式。

  白衣人目光凝注着这奇异的兵刃,目中又自露出一丝兴奋狂热的光芒,有如酒徒见着美酒,幼童见着新衣、美食一般,显见这白衣人对武功一道之狂热,实已深嗜入骨、不可自禁。

  铁温侯瞧了这目中光芒一眼,心中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般寒意,振起精神,大喝一声:"请!"白衣人道:"请。"这一声"请"出口,他神情便又立刻恢复石像般冷漠。

  铁温侯的足缓缓移动,双戟缓缓伸出,鞍底将石地擦得"吱咬"作响,双掌背上,青筋暴露。

  他早已蓄势而待,此刻全身真力,俱都已达巅峰,立刻使将发出惊心动魄之一击,而这一击之下,便可判出生死。

  突然间,庄外传来一声大喝:"各位且漫动手!"短短六个字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轻烟般掠人大厅。

  铁温侯双戟一撤,连退七步,他虽末真个敌手,但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比昔日与人搏杀十场,还觉疲累。

  摘星手彭清等四人微微动容,目光一转,齐地松了口气,彭清道:"半侠兄终于赶来了!"一掠而入的人影,正是奇人王半侠,此刻他衣衫俱已湿透,嘶息着倚在墙上,竟是久久不能说话。

  两百里的路途,他竟在两个时辰中赶来,这轻功是何等惊人?这气力的消耗又是何等巨大?

  白衣人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果然好轻功!"王半侠喘息着道:"好……好说……"目光一转,惨然失色,道:"乔老三、徐文智他们……他们……"彭清沉声叹道:"都已殉身武道!"王半侠扑地坐了下去,果果地惜了半晌,白衣人已面对着他,一字字缓缓道:"请出手!"铁温侯大喝道:"王大哥并非为了动手而来。"白衣人冷冷道:"若不较武,来作什么?"

  王半侠霍然跃起,大声道:"王某此来,只是代我天下第一剑客,传来战书,约你去……"白衣人冷笑截口道:"第一剑客?纵是第一剑客,也要等我此间较武之后再说……何况有谁知他是第一剑客?"王半侠道:"阁下瞧了战书,便再也不愿与别人动手了,也可立刻知道下书之人,剑法无双!"白衣人道:"战书在哪里?"王半侠道:"稍等片刻,便可送来。"白衣人道:"等多久?"

  王半侠道:"最多两个时辰。"

  白衣人沉吟半晌,道:"好!我等!"就地坐下,不再动弹。他似乎随地都可坐下,随处都可安身,他可以连日连夜不睡不吃,腐食污水也照样可以吃下,只因他除了"武道"之外,什么事都不成在心上。

  胡不愁与马良眼见远处车马,来势那般迅快,心中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胡不愁拭汗道:"好快的马!"马良叹道:"在下三岁初次骑马,七岁开始养马,终日与马厮混,至今二十三年,却也末瞧见如此快马"话犹未了,车马已近在眼前。

  胡不愁一跃而出,举臂大喝道:"请留步!"他只道车马如此奔行,必难驻足,是以早巳准备跃上车去。

  哪知赶车的一声呼哨,两匹马竟立刻驻足,竞比绝世轻功高手奔行时突然止步,还要轻松自然。

  只是赶车的头戴范阳大整,紧压眉际,那两匹马经过如此急奔之后,竟是光采照人,神骏非常。

  马良知马爱马,一见这两匹神驹,心头使不禁一阵激动,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去抚马鬃。胡不愁抱拳道:"在下等身有急事,想借尊马一用……"赶车的咯咯一笑,道:"你疯了吗?"

  语声生冷艰涩,胡不愁听了方自一愕,马良已脱口惊呼道:"汗血宝马!"他伸手一抚马身,手上已染了一掌鲜血般的马汗。

  胡不愁更是吃惊,变色道:"车里的朋友是……"只听车厢中咯咯笑道:"踏破铁鞋找不到,找到全不花功夫……妙哉妙哉,不亦悦乎?"这人竞将最最通俗的谚语都说错了。语声一入胡不愁耳里,胡不愁立刻脱口惊呼道:"千金球。"只见车中走出来的,果然是那球一般的金衫人甘孙。

  甘孙满面惧是诡笑,目光四扫一眼,道:"妙哉妙哉,尊驾仅有一人在此,不亦悦乎?岑兄在车中乎?"胡不愁与马良打了个眼色,口中道:"阁下莫非是追寻那马脸人而来的?哈哈!妙哉……"突然一掌拍出。

  哪知甘孙人虽肥蠢,身子却甚是灵便,轻轻一闪,便将这一掌避开,那身法之怪异,当真有如金球滚地一般。

  这时马良却已一把将那赶车的脚躁拉住,硬生生扯了下来,赶车的怒喝道:"狗……狗……"马良不等他翻身站起,挫腰一带,竟将这赶车的自头上翻了过去,吧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跌得半死。

  这赶车的本是大宛武士,武功不弱,但马良用的却是丐帮中独门摔跤手法,只要被他手掌沾着,便必定要他摔得七荤八素,那大宛武士骤出不意,根本未有还手的机会,便已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那边胡不愁却已屡遇险招。

  只见甘孙身子滚来滚去,将胡不愁围在中央,胡不愁竟已处在挨打之势,一招也还不出乎。

  马良一心要上前去相助,怎奈他除了几手摔跤绝拉外,别的武功实是差劲得很。那甘孙武功却怪异己极,只要一招击出,无论中与不中,也不管对方是否有还击他,他身形都绝不停留,立刻滑走。此等武功,别人若要伤他,确是大为不易,但他若要伤得别人,也同样困难得很。马良行走江湖,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畏首畏尾功夫,自己明明可以打人,却偏要先防着莫要挨打,想来他那要打人的心思,实比怕挨打的心思少得多。

  马良暗叹忖道:"清平剑客威名显赫,怎地门下弟子武功却如此不济,若非遇见这种怕挨打的懦夫,只怕早已躺下了。"一念闪过,突听胡不愁大笑道:"好了!王半侠来了!"甘孙身子一震,大呼道:"在哪里?"三个字还未说完,胡不愁已一掌击上他胸膛,跟着飞起一足,将他踢得滚了几滚,只觉着手之处,软绵绵的,竟似丝毫伤不了对方,胡不愁这才大吃一惊。哪知甘孙虽然末受伤,但一跃而起之后,竟头也不回,飞也似的溜了。

  马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叹道:"好没用的脓包。"胡不愁含笑道:"此人武功,实是在我之上,但我早巳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连施展的武功都是那般模样,是以丝毫也不着急,故意作出不能还手之状。好数他心里得意,再吓他一跳,踢他一脚,果然将他吓跑了。"马良不禁暗道一声惭愧,瞧着胡不愁那大大的头,满脸的笑,暗叹付道:"此人看来混混糊糊,不想竟有如此机智,如此沉着,虽在如此危急情况之下,仍是不慌不忙,巧计百出,就凭这两点,已是他人不及,我险些竞瞧错了他。"一念至此,不禁对胡不愁大生敬佩之心。

  胡不愁笑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感激他为咱们送来两匹宝马,你们将那马脸搬到这车上走吧,也免得王前辈着急。"两人跃到道旁,打开车门,目光望处,两人不约而同,脱口惊呼一声,竞被惊得呆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车厢中的马脸岑陬,竟已赫然踪影不见!

  阳光渐渐升高,诺大的连云庄里,一片死寂。

  秋深之际,阳光并不炽热,但数百条竖立在院中的大汉,却已人人惧是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王半侠、铁温侯、彭清等六人倚壁而坐,十二道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厅门,面上已现出不宁之色。

  白衣人却仍石像般端坐不动,阳光将他白麻衣衫映得一片黄金,使他更平添几分神秘之凄艳。

  王半侠喃喃道:"该死……该死,怎地还不来……"突见白衣人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两个时辰到了!"王半侠苦笑道:"到了么?"

  白衣人道:"那第一剑客的战书在哪里?"

  王半侠道:"再有一个时辰,想必可来了。"

  白衣人冷冷道:"我说等两个时辰,便是等两个时辰,特大好时光浪费于等待之中,岂是我武人精神?"王半侠道:"你难道只知比武、练武、武人精神,别的任何事,都一概不管了么?"彭清道:"你可知世上除武之外,还有许多佳事,名花洼树,良辰美景,百年好酒,绝代佳人,你难道都不愿享受享受?"白衣人缓缓道:"我生命已献于武道,其他均非我所能顾及!"语声虽缓慢,但截钉断铁,绝无犹疑。

  王半侠叹道:"你虽是武痴,却痴得令人可敬……"白衣人不再说话,缓缓提起长剑,道:"请!"

  铁温侯霍然站起身子,沉声道:"既是如此,铁某……"突听厅外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大喝道:"来了!来了!有人来了……"喧哗声中,夹着一阵马蹄之声。

  蹄声初响,已有两骑奔来,来势有如天马行空,瞬息即至,瞬息而止,马上两人,飞奔入厅。

  王半侠大喜道:"不愁,你来得正……"好字还未说出,突然变色道:"那岑……岑陬在哪里?"胡不愁喘息未止,垂首道:"失……失踪了。"王半侠又惊又怒,厉喝道:"他穴道被制,怎会失踪?"胡不愁又傀又侮,当下简略将经过说出。

  王半侠只听得连连顿足,怒道:"这怎生是好……怎生是好?你可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送命在此事中?"胡不愁哪敢说话。王半侠泪下如雨,又道:"是谁会将岑陬劫走?是谁有这么狠毒的心肠?"铁温侯等人虽已抱定以身殉武之心,但方被引起生机,此刻又告断绝,面上也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胡不愁呐呐道:"晚辈若是猜得不错,那将岑陬劫去之人,不出片刻,便会在这里现身。"王半侠怒道:"岂有此理,他莫非赶来送死不成?"众人都觉胡不愁猜的实是大错特错,毫无道理。

  只有彭清却温言道:"你且将道理说来听听。"胡不愁沉声道:"那人既非要救岑陬,劫去岑陬可说毫无用处,除非他要以岑陬为质,来威胁我等,那么他便定必要在这种最最危急之时赶来,迟了一日,岑陬的价值便要减少九分。"众人惧末想到这外貌平凡的少年,竟有如此过人的聪明,都不禁为之动容,王半侠亦自顿首道:"有道理……有……"忽然间,众人眼前一花,半空中落下一条人影,飘身掠人大厅,一身褐衣,满面木然,却是那木郎君。胡不愁不用再想,便知岑陬必是木郎君劫去的,立刻向王半侠打了个手式,悄然道:"晚辈猜的只怕不错了。"厅中之人,虽然多半未曾见过木郎君,但瞧他摸样,已知他必是传说中的"青木宫"中之人。

  王半侠抢先一步,厉声道:"岑陬在哪里?"

  木郎君阴森森一笑,冷冷道:"阁下倒聪明得很,不错,那马脸人确是在我处,但各位要见他,却无如此容易。"王半侠道:"你有什么条件?快说吧!"

  木郎君道:"阁下的确痛快得很,我那条件,说来也极容易,第一,各位须得设法自紫衣侯处为我将大风膏取来。"王半侠想也不想,道:"这个容易。"

  木朗君道:"你答应得未免太痛快,倒令我有些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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